第一章

  

  生命,一次又一次輕薄過

  輕狂不知疲倦

  ——泰戈爾《生如夏花》題記

  

  如果李津京知道這天晚上在酒吧會遇見喝高了打群架的小崽兒,如果張武不是死拉活拽的非跟他臭顯擺一下新釣的小妞兒,如果李津京坐的地方不是那麼寸操……

  李津京非常後悔。

  在B市著名的酒吧一條街上,某個迪斯可廳裡浮躁喧囂的音樂助長了鄰桌那群小崽兒的血氣方剛。

  骰盅兒,龍舌蘭,妞子。

  昏暗撲朔的燈光下,青年們斜叼著菸,囂張的髒話連篇。

  已經被酒精紅燒過的腦漿子導致一言不合哥們兒幾個大打出手。

  玻璃碎裂的聲音被吵鬧的音樂掩蓋。

  李津京只覺得脖子上一熱,汩汩的液體蜿蜒而下。

  手,下意識的按住脖頸,眼前是張武嚇傻了的樣兒,還有旁邊小妞兒的尖叫。

  李津京最後的意識裡想著,張武找的這妞兒可真寒磣……那嘴咧得去演恐怖片都不用化妝。

  

  於是,李津京發現,他死了。在燈紅酒綠的酒吧裡,一圈兒人圍著看他躺在地上被頸動脈噴出的血包圍,脖子側面兒一個向外翻著的口子。

  120來的時候,他還是溫乎的呢……

  

  然後,李津京發現,他又活了。

  在十三歲的夏天,全班的人都看著他,老師激動的喊著:「咱們班李津京被評選為全年級後進生代表。這次他期末考試總分前進了二百名,這是個奇跡!奇跡!」

  奇你妹的跡!李津京憂鬱的掃視了一圈兒,同學們幾十雙天真可愛,乾乾淨淨的眼睛衝他閃啊閃,那個左傾現象嚴重的學習委員甚至還衝他點頭兒微笑……笑你妹!

  「寧非,張武,王小竟!你們看看,你們的好朋友多麼要求進步,他已經充分的認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你們三個應該向李津京學習,我相信有他的表率,二十二中的四大天王會成為過去式……」

  「宋老師,我們又不想當四大才子。」王小竟陰陽怪氣兒的接嘴氣得班主任一腔熱血頓時凝結成了血豆腐,連帶著老臉也憋成了血豆腐色兒。

  

  課間,四大天王整齊的在牆邊兒蹲了一溜兒曬太陽。

  「哎,我說,」張武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蹲在他旁邊兒的李津京:「你丫怎麼考的?抄的吧?」

  李津京更憂鬱了:「抄你妹啊,我左邊兒是牆,右邊兒是裴紅,前邊兒是寧非,後邊兒是一堆球鞋,你讓我抄誰的?」

  王小竟探了個頭兒:「那你夠牛逼的啊,老爺子給請家教了?」

  李津京默認的點點頭。難道他要告訴這三個髮小兒自己重生了,變乖了,打算好好讀書了,考個大學別讓老子娘起急冒火了?

  不愛說話的寧非突然一腳給李津京踹了個屁墩兒:「不仗義!下次我抄你的啊。」

  李津京爬起來壞笑:「沒問題啊,記著別把我名字也抄上就行。」

  「抽你丫的!」

  

  其實要不是期末考試,這三個髮小兒估計還得不少日子才能發現李津京的變化。

  但是老爸老媽卻是三個月前就被他嚇得血壓猛竄。

  這孩子,他突然學好了!自己張羅要請家教,放了學也不跟大院兒裡的小土匪們亂竄了。而且,這孩子還天天給老爺子打洗腳水,給老娘按摩肩膀……

  「不是撞著什麼了吧?」李津京的媽媽偷偷摸摸的問她愛人。

  「田青青同志,妳這是客觀唯心主義思想!虧妳還是個醫生。京京是長大了,懂事兒了。」李四海泡在熱水盆裡的兩隻大腳搓來搓去,很是滿意自家這渾小子的進步。

  李媽媽扭頭兒不搭理他,抓過一把瓜子嗑著:「不行,明兒我得給京京抽點血帶醫院去化驗一下。」

  正說著,跟數學家教死磕的李津京正好出來上廁所。

  「媽,您能從單位借臺顯微鏡回來嗎?普通的就行。」

  李媽媽一下就激動了:「京京啊~~你是打算考醫學院了嗎?」

  李津京趕緊趁他爸沒發飆之前澄清事實:「不是不是,我就是暑假生物作業要用用。上次實驗課看洋蔥表皮細胞,張武總跟我搗亂也沒看明白。」

  看到老爺子提起來的丹田氣又回落氣海,李津京無奈的搖頭。

  曾經老爸老媽就因為是考空軍指揮學院還是考第四軍醫大學的問題砲火不斷,那是連綿九年的長期對峙戰啊,比抗戰還長一年呢。結果沒想到他中考的時候只考了二百多分,連職高都不要他更別提高中了,還指揮學院軍醫大個屁。

  於是當年那頓打啊,他是記憶猶新。

  這輩子……李津京對著馬桶嘩嘩的放著水,這輩子恐怕二老也得失望了。他決定用自己有限的智商去考個普通高中,上個普通大學,學個金融專業,然後踏踏實實的趕上股市風生水起的那兩年海撈一票。

  抖抖小兄弟塞回褲子裡,有錢的日子才叫美……

  

  所以在這個即將升初二的暑假裡,張武,寧非,王小竟發現一個事實——想勾搭李津京出來玩兒真難啊,簡直難於上青天。

  於是,在某個還算涼爽的傍晚,哥兒仨埋伏在李津京他們家樓下,左右包抄終於把拎著飯盒去食堂買饅頭的叛徒捕獲。

  「給丫扒了,給丫扒了!」王小竟叮叮咣咣的敲打著不銹鋼飯盒起鬨。

  張武擰著李津京的胳膊招呼:「寧非,上!」

  李津京迫不得已出了放血大招兒:「別介操!我請哥兒幾個吃美登高操還不成嗎?」

  寧非陰著臉逼到他面前:「我要吃哈密瓜味兒的。」

  王小竟:「我也要。」

  張武:「你們倆孫子,一個霜淇淋就投敵……我他媽要奶油的!」

  

  能在盛夏的樹蔭下吃著涼爽的霜淇淋,四個少年都很滿意。

  看新兵蛋子列著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去食堂,看下了班的各種軍銜兒的軍官們蹬著自行車馱著自家小崽子匆匆回家,看燙著大花兒頭的軍嫂們踩著高跟鞋嘎嘎的一路扭過去……

  寧非叼著勺兒說:「京京,你怎麼突然想好好學習了?」

  王小竟搶著接話茬兒:「他裝逼呢!」

  「滾蛋!」李津京搧了王小竟一腦勺才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宋老師說過一次:『你們某某大院兒裡出來的沒一個好餅。』」

  「記得,那老娘們就是找抽呢!」

  李津京聳聳肩:「抽她還不如讓她沒得說。我是不想當兵,也不想考軍校。咱們眼瞅著就要初二,再兩年就該中考了。我想上個靠譜點兒的高中,完了考大學學金融。」

  張武笑了:「金融?夠深的啊。你丫行,想得還真遠。我是懶得想這麼多,到時候考不上高中老爺子就安排我去當兵。」

  寧非還是叼著勺兒:「你們家老爺子多猛啊,哪個軍區都有人。」回過頭又說:「京京怎麼不想當兵?我還以為咱們四個能一起走呢。」

  李津京把手裡的霜淇淋空盒兒扔飛盤一樣一甩:「我受不了那個苦。連隊裡那些小班長小排長才不管你們家大人認識誰呢,就算老武你家這樣的,你敢說你爸託付的戰友兒會為了你一毛崽子壞了部隊的紀律嗎?」

  這次連最貧的王小竟都沒話兒了……部隊上,紀律高於一切。

  「京京,我怎麼覺著你突然變聰明了?」張武一把摟住李津京的脖子:「這話跟我哥說的一模一樣。」

  「我操,勒死我了你!」

  「勒死你算便宜的,哥兒幾個上啊,這小子卷咱們好幾次面子了,今天一起收拾回來!」

  

  這個暑假,李津京依舊是跟各種家教死磕。每次出門兒防賊一樣的四下踅摸,有成功逃脫圍追堵截的,也有被三個小土匪捉住就地正法的。

  一晃兒還差三天開學,小土匪們再次得手時,李津京甩出一疊暑假作業本兒:「抄不抄?都沒寫呢吧?」

  王小竟用蛤蟆功撲過去,顫抖的手撫摸著作業本兒:「恩人~~~」

  張武也愣了:「行,夠哥們兒。」

  寧非把作業本兒全都交給王小竟妥善保管,然後回身一把抓住要跑的李津京:「想跑?糖衣砲彈是誘惑不了我們的!」

  當然,最後李津京放出了必殺技逃出生天:週記作文十二篇兒。這是他逼著語文家教用天真可愛的初中生筆調兒寫的,那大學生挺為難,但沒抵擋住李津京撲閃著長睫毛的星星眼。

  「一人四篇兒,夠意思了吧?寧非,你他媽摸哪兒呢?我褲襠裡沒有!」

  

  於是,更年期婦女班主任非常驚詫的收到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全齊的作業本兒……

  連特別左的學習委員都屈尊降貴的對『四大天王』表示了友好,當然,這四個小混蛋完全不領情,有接話茬兒擠兌的,有罵罵咧咧的,另兩個一臉壞笑不吭聲兒。

  李津京一直覺得這學習委員其實長得還不賴,就是太左而且還事兒媽操。按說這種思想要求進步的小丫頭是不屑搭理他們這些人的,可是姑娘的眼睛總是一轉一瞥的往寧非身上帶。

  寧非是長得不錯,哥們兒四個人裡他是第一個竄起來個兒的。才初二已經一米七四,當然他是發育早的那種,最終到了二十三的時候丫還惦記著再竄一竄把海拔提高到一米八以上……

  初中學習委員的少女情懷一腳踢在了寧非牌兒鐵板上,看著高大帥氣的『黑馬王子』的眼睛盯著個妖嬈的女孩兒從東看到西,從頭兒瞄到尾……姑娘的心碎了。

  寧非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人衝他飛粉紅色的小桃心兒,靠著李津京衝遠處抬了抬下巴:「京京,你看裴紅的屁股是不是又大了?」

  李津京先瞅了一眼拉著臉站在旁邊兒的學習委員:「不知道,我以前還真沒注意。」

  裴紅扭啊扭的拎著兩暖壺又走了回來,嬌滴滴的說:「李津京,你陪我打水去吧?」

  李津京立刻做愁眉苦臉狀:「不成,我昨天把腳扭了,疼著呢。張武,你陪著去吧。」

  張武勤兒勤兒的點頭哈腰:「好嘞!」

  裴紅看著傻大黑粗的張武退了一步:「去去,不用你!李津京,你怎麼這樣兒啊,早上我看見你還跟寧非他們一起追跑打鬧呢!」

  寧非聽著就不樂意了:「邊兒去,京京說腳腕子扭了就是扭了。」說著還摟住李津京的腰假模事事兒的:「走,我送你回班裡。」

  李津京憋著笑配合的一瘸一拐,整個兒人都掛在寧非身上,貼在他耳邊說:「你不是真喜歡裴紅吧?」

  寧非小臉兒一紅:「誰搭理她啊!」

  

  這就是整個兒初中生活的調調兒了。朦朧的少男少女們盡情的釋放著過剩的荷爾蒙,你探探我,我試試你。

  在同學們沉浸在粉紅色的泡泡裡時,李津京非常有毅力的貫徹執行了他的補課計畫。在死磕家教老師的過程中還磕跑了幾個沒毅力沒膽量的。

  有耕耘必然有相應的收穫。

  中考時,李津京痛快的取得了直升本校高中的分數,當年的『四大天王』也隨著張武和王小竟去當兵而解散了。

  

  轉眼高二,是時候開始進行下一步人生規劃——掏出老爸戰友的通訊錄,他記得有一位戴叔叔轉業之後一直跟證監會打交道,如果可以,李津京希望能有機會提前接觸股票,有些東西是大學學不到的。

  老媽在客廳喊了一聲:「京京,你的電話。」

  是寧非。

  當年寧家老頭兒在李家老頭兒的各種顯擺得意之下爆發了各種羡慕嫉妒恨,於是寧非的初中生涯最後一年被各種家教群毆,最終和李津京一樣取得了直升本校高中的好成績。

  「京京,老武回來了,晚上文哥請客給丫接風,我五點鐘去找你啊。」

  「老武怎麼回來了?讓部隊給開了吧?」

  「毛兒啊操,丫在的那個導彈S師師長和他們家老頭兒是一批的兵,親自給丫批的探親假。別廢話啊,不許不來。」

  李津京樂了:「哪能不去啊?老武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不去他還不直接殺我家來滅了我。」

  寧非哼了一聲:「知道就好,晚上見啊。」

  

  老武變了。雖然依舊傻大黑粗,而且有更黑更粗更傻的趨勢,但舉手投足間一份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很配他。

  文哥叫張文,是張武的親哥哥,比他們這群小崽兒大六七歲。他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再加上張家老頭兒在部裡也是算得上的首長,所以今天的場面特別熱鬧。

  十二人席的開了四桌,兩桌是文哥那邊的髮小兒,兩桌是老武這邊的朋友。

  李津京和寧非一邊兒一個挨著老武。

  張武有點兒得意洋洋的:「王小竟那個倒楣催的操分到成都軍區去了。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說被派到西藏維修貢嘎機場,結果丫一到拉薩就吐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挪不了窩兒,還好他們家老子有幾個戰友在那邊兒,現在估計還躺床上挺屍呢。」

  李津京聽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竟然把這件事兒給忘了……他知道的!他知道王小竟會死在貢嘎機場,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的事兒。

  「幹嘛去?」寧非一把拉住跳起來要跑的李津京。

  「我得打個電話,急事兒!」

  張武不幹了,大胳膊一掄把李津京按回椅子裡:「不帶這樣兒的啊,哥們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能有多大的事兒?還他媽想跑!」

  李津京急眼了:「滾蛋!吃個飯難道就是大事兒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操,寧非,摁住丫的灌死他。」

  

  這邊兒李津京撲騰的桌椅亂響動靜兒太大,張文那邊兒有人看笑話有人不樂意。

  最後張文不得已自己過來了,叫兄弟拉開扭成一團的三個臭小子:「幹嘛呢!回來就打。」

  「文哥,我著急要去打個電話,去去就回的事兒他們倆非不讓走。」

  張文從兜裡摸出個手機扔給他:「用哥的手機打,知道怎麼用吧?」

  李津京接了說:「知道知道。」說完攥著手機跑出包間趕緊給王小竟家打電話。

  謊稱聽張武說了小竟的高原反應後隨口問了他媽媽,結果李媽媽說怕小竟會出現高原腦水腫,讓王家一定打電話問問。

  李津京的媽媽是全軍腫瘤中心的外科醫生,她的醫術很被這些戰友們認可,所以王小竟的媽媽特別當回事兒。

  李津京還是不放心,反覆囑咐了好幾遍:「連隊上的軍醫都不靠譜,小竟真要是有點兒不合適讓王叔叔趕緊跟成都軍區的戰友聯繫一下,務必給小竟弄下高原。」

  這個時候電話被王小竟的爸爸接過去了,李津京聽出來老頭兒不高興,覺得他小題大作。

  「叔叔,我媽說小竟這種情況真的挺危險的……真的真的,您……喂?喂?」

  「我操啊!」李津京憤怒的按下重播鍵,結果被一隻大手給攔住了。

  「老爺子不信吧?你再打也沒用,叫你媽打過去。這些大人能聽你個小毛兒崽子的嗎?」

  李津京抬眼一看,說話的哥們兒得有一米八五,嘴裡叼著根兒菸吊兒郎當的靠在牆上。

  「哦,知道了,謝謝你啊。」

  轉身兒往外走,他不想別人聽見。

  

  真是讓這哥們兒說對了,李津京的媽媽出馬果然牛逼。

  田青青同志還是很有威信的,三言兩語,王叔叔就充分的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後來王小竟一提起這件事兒眼睛裡就冒水兒:「京京,你媽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以後你要是不孝順我就當田阿姨的親兒子啦!」當時李津京氣得給王小竟一頓暴踹……這是後話。

  心裡大石頭落地,李津京又回到包間。他知道張武和寧非饒不了他,但他現在很開心,非常非常開心,即使被灌也開心。

  三杯白酒下肚立刻就上了頭,這才發現手裡還攥著張文的手機。搖搖晃晃的給人送回去卻看見之前那個提醒了他的人就坐在張文旁邊兒,正衝他笑呢。

  「小崽兒打完電話了?」

  「打完了,剛才多謝哥哥提醒。」

  「沒事兒。哎,你叫什麼啊?」

  「我叫李津京,是張武的髮小兒。」

  那個人笑了:「李晶晶?怎麼取了個女孩兒名字啊。」

  旁邊的張文也笑了:「不是晶晶,是津京。」

  李津京也不知被誰拉了一把,一屁股坐在旁邊空出來的椅子上。肩膀上一沉,搭著這位不知名大哥的胳膊。

  大哥往他臉上湊了湊,鼻翼搧動了一下笑著說:「沒少喝啊。喝得慣茅台嗎?小心上頭啊。」

  「還行吧。」近處細看這個人,長得真不錯,屬於幾年後才流行的那種五官比較深的帥,很遺憾不符合目前獨霸天下的小白臉系列,但未來肯定是個特招人的主兒。

  李津京觀察別人的時候,對方也在看他:「張文,你看人家這孩子長得多水靈,你看你弟。」

  張文無奈的撇嘴:「沒辦法,我們家老頭兒基因不好,所以我們兄弟倆一個比一個寒磣。京京和他媽媽長得像,田阿姨當年也是30X醫院一枝花兒啊。」

  李津京很不喜歡別人這麼議論自己家人,口氣也硬了:「文哥,咱們好好說話別帶上家長成不成?」

  旁邊那男的笑得更歡了,伸手捏了一把李津京的臉蛋兒:「哎喲,小美人兒還不高興了。」

  李津京抬手磕開對方:「大哥真有意思,說你媽你高興啊?」

  這話一出原本熱鬧的桌兒上一下就靜了。李津京覺得好像要不妙……

  「京京,趕緊給秦哥道歉。小屁孩子什麼都敢說了還!」

  剛才那幾杯白酒讓李津京視線有點兒模糊,甩甩頭,乾脆就著勁兒裝醉:「秦哥對不起啊,我被老武他們灌了幾杯……」

  「沒事兒,我能跟小孩兒計較嗎?」

  張文趕緊張羅:「快給秦哥敬杯酒。」

  李津京覺得頭皮有點發麻,張家老頭兒已經夠牛逼的了,這個秦哥是什麼來歷能讓張文跟孫子似的?

  

  旁邊兒給打圓場的人挺多,這讓李津京更肝兒顫了。

  飛快的掃了一眼說話的人,不全認識,但參謀長的兒子和營房處處長的兒子他還認得。這兩個人平時可不是一般的狂……現在全跟假太監似的,笑得像朵菊花兒。

  攬在他肩膀上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給我滿上吧。」

  李津京歪頭看著這位秦哥,對方眼睛裡全是逗悶子操的那種笑。心裡一下就鬆快了,暗嘲自己傻。桌兒上的人也不過都是二十出頭兒的毛頭小子,自己還能讓一群小崽兒給鎮住了?

  毫不遲疑的滿上兩杯,陪著笑臉:「秦哥我敬你。」

  姓秦的也不接酒杯,抓著李津京的手腕直接一仰頭乾了。

  李津京也不能含糊,放下空杯拿起自己那杯也乾了。酒桌上,感情深一口悶,那是必須的。

  秦哥在他耳邊大笑,噗噗的直接吹進李津京的脖頸子裡:「這小哥們兒不錯。」

  酒喝了,這個茬子就算過去了。

  桌上的人也都不再添亂,又開始各忙各的。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蛋侃操的蛋侃。

  「哎,」大哥胳膊一帶,李津京的肩膀就直接杵在對方的胸口上:「我叫秦立東,記住了啊。」

  秦立東?

  我操啊!秦立東!李津京眼睛瞪得溜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秦立東……

  

  秦立東的爺爺曾經是赫赫有名的某野戰軍軍長,建國之後一路高升。而他爸爸也充分體現了一下什麼叫做虎父無犬子,據說他媽媽家那邊兒也是有名兒的高幹。

  即使是在B市這種掉個樹杈就能砸死仨少將的地方,他家的勢力也是響噹噹的。

  李津京很確定自己上輩子不認識秦立東。他聽說過這個人,知道他的軍長爺爺,也許還在某個哥們兒的婚禮或者聚會上見過面兒,但他絕對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跟秦立東說過話。

  「怎麼了?」也許以為他被嚇到了,秦立東很友好。

  「沒事兒,就是有點上頭了。」

  秦立東了然:「剛才被你哥們兒灌了吧?趕緊吃點兒東西。」說著放開了一直摟著李津京肩膀的手,親自給他夾了一堆菜到碟子裡。

  「謝謝秦哥。」李津京現在只想趕緊吃完了趕緊撤。

  埋頭猛吃的時候,有個人問秦立東:「上次你說的那小哥們兒的事有譜兒了嗎?」

  秦立東說:「沒有。這孩子太挑剔,不想去西城。東城這邊兒的學校我不熟,他提了一個二十二中,說是想去那兒念。」

  「喲?也不是什麼特好的學校啊,就是一普高吧?」

  「嗯,圖著離他們家近。」

  那個人又說:「老文他們大院兒跟二十二中有點關係,要不你問問他們那邊兒的人能不能找著路子。」

  李津京低著頭轉了轉眼睛。他們說的正是他和寧非的學校,聽話茬兒是要往這邊兒轉學。

  「秦哥,您朋友念初中還是高中?」

  「高三。」

  「高三可不好轉學。」李津京假模假式操的想了想說:「我就是二十二中的,要不,明天我給你問問?」

  秦立東挺高興:「那太好了。我事兒多,過兩天還得去趟外地,可這邊答應了朋友也不能拖著,小孩兒都高三了等不了。」

  李津京瞄了一眼桌上的紅塔山。以前他是個忠實的菸民,和別人談事的時候最喜歡叼一根兒。可現在他還小,又下定決心不給自家老爺子添堵,所以一直沒碰曾經的最愛。

  秦立東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點了一根兒反手塞進李津京的嘴裡:「抽吧,家裡大人管著就算了,出來還裝個屁。」

  於是李津京重生的肺第一次接受了菸草的洗禮。老菸民懂得第一口不能深吸,口腔中一走一過,緩緩的吐出菸,忍不住調皮還吐了菸圈兒。

  「秦哥,你那朋友必須上二十二中嗎?」

  「他可不就認準了你們學校了嗎,要不我也不至於犯愁。」

  「那他們家家境怎麼樣?」

  「一般吧。你要是能給搭上線兒,中間的費用該多少是多少。」

  李津京特天真的笑著說:「我一學生可不敢保證能把事兒辦俐落了,先幫您問著吧,到時候有信兒了給您打電話。」

  秦立東看著這小崽子跟大人似的拿腔拿調操不由得樂了:「你就跟我裝吧。」隨手拿過李津京抽了一半的菸吸了一口又還回去:「我知道你能成。」

  

  後來李津京又喝了幾杯啤的。

  這酒就怕混著喝,單一樣兒還真不至於讓他醉得天旋地轉。模模糊糊的記憶裡秦立東一直跟他說笑侃大山,這傢伙還特別喜歡搶他的菸抽上一口。

  李津京最後的印象是他躺在秦立東大腿上一個勁兒的傻笑。其實他不想笑,可是喝高了這臉蛋子啊,嘴啊,眉毛啊就全管不住了。

  不知道怎麼回的家,但一覺悶到天黑醒來的時候,李津京非常清醒的從褲兜兒裡摸出一張名片:秦立東。

  手指夾著名片翻來翻去,李津京得意的笑了。他這輩子竟然能認識大名鼎鼎的秦立東,在他的印象裡,秦立東的爸爸雖然最後沒有升到能背後放光芒的高位,但人家手裡的實權可是一點兒不摻假,而秦立東本人更是官商一家親裡混到風生水起的典範。

  在這個手機還是稀罕物兒的年代,秦立東的名片上就有兩個手機號兒。而名片背面有一行手寫的宅電……

  李津京摸了摸另一邊的褲兜兒,那裡面有兩千塊錢。是他躺在秦立東大腿上時被塞進來的,還有貼得極近的一句耳語:「先探探路用,後邊再用錢隨時給我打電話。但是辦不成我可饒不了你小丫的。」

  李津京笑開了花兒。第一次給秦大少爺辦事兒能不上心麼?這麼有用的人,可得好好哈著。

  在床上翻了個身,看著窗外的樹影兒,李津京瞇著眼睛琢磨了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

  媽的,茅台還真厲害。揉著太陽穴坐在寫字臺前拿起電話照著名片上的號碼打過去:「喂?秦哥,我是李津京……是是,中午喝高了正事兒全忘了……您那個小兄弟的學籍和成績單得給我,明兒我好去探探副校長的口風兒……對,別看我們學校不是什麼重點,但上頭那些人特左,事逼五六操的……好,那我給您一個傳真號吧……行,我等著。」

  掛了電話李津京咬著下嘴唇偷笑。他們那副校長就是一標準的見錢眼開,只要秦立東的朋友成績別太次,基本有五千塊錢就能拿下。

  

  等傳真的功夫兒,李津京特誠懇的跟他老爸把這件事兒說了。當然,語氣用詞是非常仗義的那種,完全一派兄弟的忙要幫,而且要好好幫,有困難也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還要上的架勢。

  老爺子挺感動,當兵的人很看重義氣。

  於是李津京成功的從老爸那兒騙來兩條兒紅塔山,兩瓶五糧液。他家老爺子,雖然只是個武官上校,但手裡的實權還是能讓八大軍區的人年年上貢的。所以,他家的壁櫥裡好菸好酒的存貨很可觀。

  傳真機嘎嘎的響了起來,李津京掃了幾眼對方的成績單,還行,主科兒都說得過去。心裡又粗算了一下菸酒的市價,明天再花一千買條金項鏈,這兩千塊錢就算用乾淨了。

  少說能私自落下一千塊錢,李津京很滿意。

  他重生後的第一桶金算是挖出來了。只不過能在高中就挖到,這個讓他很驕傲。

  

  不出所料,副校長看見禮品眼睛都快笑沒了,但還是拿了李津京一把。

  「現在高三開學已經一個多月,插班倒是不難,可轉學籍……」

  李津京趕緊說:「這就得請您給費費心了。真要能給我朋友轉進來,他們家家長少不了得好好答謝您。」

  副校長拎著成績單瞟了幾眼:「唉,這個學生成績太一般了吧。」

  「所以人家這不奔著咱們學校來了嘛!咱二十二中是不掛名兒的區重點,我那叔叔阿姨心裡有數兒。」

  「嗯,咱們學校從來不好那些虛名兒。」

  「是是,您們這些校長老師就是咱們學校的表率,所以咱們學校的風氣就是低調,務實,勤奮!」李津京就差振臂高呼校訓了。

  副校長很欣慰,表示下午去請示校長之後明天給答覆。

  李津京立馬滿嘴感謝的話如滔滔江水,然後打著聯繫他朋友家長的名號讓副校長給批了一下午的假。

  出了校長室立刻跑到公用電話通知了秦立東。對方很滿意他的效率,約了個時間去某速食店碰頭兒。

  李津京心想,整得跟特務似的,怎麼不定個接頭暗號啊?但面兒上支支吾吾的挺為難:「秦哥,插班是沒問題,就是副校長這邊兒暗示轉學籍得花點兒。真對不起,沒給您辦明白了。」

  那邊秦立東大笑:「現在不花錢怎麼辦事兒?放心,我有譜兒。」

  

  校長的假條兒在手,李津京在同學們各種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特瀟灑的早退了。

  到速食店買了杯咖啡,還沒等喝進嘴秦立東就來了。

  李津京知道秦立東有錢,但是一下就遞給他一板兒磚……這有點兒過了吧?

  「秦哥,用不了這麼多,五千就夠。」

  秦立東一笑:「我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啊,另五千算是謝你的,給自己買兩件玩意兒吧。」

  「別別,這還沒成呢。」李津京一個勁兒的把錢往回推。

  「你給我歇著,讓你收著就收著!」秦立東濃濃的眉毛立了起來,然後又笑了:「小傢伙辦事兒還挺靠譜兒,畢業了想幹嘛去?」

  「考大學唄。」

  「行,有點志氣。」然後又問他吃沒吃午飯,聽他說沒吃呢就非要帶他去馬克沁餐廳吃法國菜:「那兒的波爾多酒鵝肝兒批和牛排很地道。」

  李津京特含蓄的表示:「沒吃過,聽說裡頭裝修得跟宮殿似的,菜還特貴。我這人不上臺面兒,這種地方吃東西渾身不自在。您要是非想請客,等事兒成了的,您請我吃頓峨嵋酒家的宮保蝦仁兒就行。」

  其實李津京從上輩子就很排斥掄著刀叉吃東西,尤其是一刀下去牛肉裡再滋出點兒血……中國人和歐洲人真他媽不是一種猴子變的,他這米飯饅頭養出來的胃享受不了。

  秦立東壞笑:「還替我省錢呢?真乖。」

  李津京很應景兒的眨巴眨巴眼睛:「嗯!我是好孩子。」

  

  後來秦立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李津京用加了兩雞蛋的煎餅犒勞了一下自己。

  書包裡揣著一萬塊錢,而且其中有五千是屬於他的私人進帳,這個事實讓李津京無比快樂。腳下的自行車蹬得虎虎生風,在路邊兒溜達的大爺大媽們看著一滿面笑容的孩子一陣風似的衝過去,評語:「騎這麼快也不怕撞著。」

  李津京沒撞著,很安全的到了家。趁著爹媽沒下班趕緊找了個牛皮紙信封,仔細的點出來五千塊塞進去。志得意滿。

  把私房錢藏好又把副校長那份兒掖進書包最底層,這才掏出一摞課本兒,翻了翻,決定先從英語看起。

  曾經,英語單詞是他的第一仇人,後來初中請的那個英語家教很有辦法對付這些雜碎。那老太太倒不著急教什麼語法,反而實打實的揪著李津京學了一個月的國際音標,逼他背誦各種字母組合的發音,什麼ere啊,are啊,各種tion結尾的啊。

  當時李津京差點兒暴走,總覺得死老太太是來騙錢的。尤其是她那一口老派的倫敦腔兒,簡直對人類的聽力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而且老太太也是一神人,每節課最後半小時必然拿出個磚頭一樣的老式答錄機,放上一大段她摘選的BBC廣播錄音。

  「你要仔細聽句子的調子,是怎樣起伏的,還有那些tdbp結尾的單詞,注意輕輔音和濁輔音之間的區別。」老太太跟著錄音裡的腔調不停的打手勢:「上揚~~下抑~~平音~~」

  當時給李津京煩的啊,真想掀桌子,可是摁著腦袋生灌進去的東西還真他媽好用!自從和音標們混成好哥們兒之後,李津京背單詞的效率大踏步的提高,並且屢創佳績。

  高一的時候老太太說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怕耽誤了學生。

  李津京用攢起來的零用錢給老太太買了個精巧的可攜式收錄一體機,其實,他心裡真的很感謝這個作風嚴謹的老師。後來聽說老人家生病了,李媽媽還給聯繫了床位緊張的30X醫院。

  

  從抽屜的旮旯操兒裡抻操出包紅塔山,熟練的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嘴裡一邊兒噴著菸一邊兒大聲的朗讀單詞,同時在心裡默記拼法。

  這就是李四海同志會議結束提前回家之後看到的場景……

  「李津京!臭小子你還學會抽菸了你!」

  「爸!爸!你聽我說……別打臉啊,哎喲喂啊~~」

  一頓雞飛狗跳之後,李同志喘著粗氣手裡拎著板兒帶:「小王八蛋,老子還收拾不了你了?給我去客廳站著!今天得好好給你上節思想政治課!」說完一邊咒罵著李津京覺悟太低一邊率先大步走向戰場。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只有皮帶的戰爭……

  李津京非常嚴肅認真的聽完老頭兒的思想教育,用誠懇的態度深刻的認識了自己的錯誤的同時,略帶委屈和倔強的仰頭45度角兒:「爸,我的夢想是考上XX經貿大學的金融系,我要為祖國有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添磚加瓦,我要做祖國未來金融界的中流砥柱,我要……」

  李四海噴了:「少跟我扯淡!」但老頭兒心裡還是挺美的,瞧咱兒子多有追求!

  李津京羞愧的低下了頭:「爸,實話跟您說吧,我現在的成績考XX經貿大還差不少呢,我著急啊,我焦慮啊,我壓力大啊。爸,您能理解我嗎?」

  老爺子沉默了……「那以後你少抽點兒。都十七了,我管你也管不了幾年,別讓你媽看見。」

  「爸,您太偉大了!」

  李四海繃不住笑了:「滾滾滾,背你的書去!」

  

  在成功的策反了老爸這個同盟戰友之後,李津京更加肆無忌憚的踏上了菸民的不歸路。

  把該複習的書都輪過一遍,又點燃了一根兒菸。今天老媽值班兒,老爸是廚藝值歸零的種族,於是爺倆從大院兒食堂打了兩個菜四個饅頭聊以果腹。

  新聞聯播過後,老戰友把李四海約出去打橋牌,李津京非常高興能自己在家自由自在。

  突然想起秦立東,也不知道這位大少爺在忙活什麼。據說他依靠著老爺子的人脈攬下了空防某處的土方基建工程,也有說他掛靠在瀋陽軍區,專跑幾個港口的陸路運輸,還有說他的買賣都集中在華北地區的。

  總之,無論是哪種傳言,秦立東很有錢,秦家很有權,這是大家的共識。無數人想靠近秦大少爺這棵大樹,也是事實。

  李津京認為,他現在不能表現得太勤兒了。一來他還小,在人家眼裡就是個崽兒,二來這種高幹子弟防人之心尤其重,上趕著的絕對不是買賣。

  掐了菸,在屋裡點了根兒蠟燭又點了根兒藏香除味兒。李津京甩甩噠噠的走到廚房開了熱水器,拿著換洗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當熱水淋在後背上的時候,他想,秦立東這條線兒不能斷,但也得慢慢養著不能急。未來的前景一片大好,革命還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牛皮紙信封被夾在數學作業本兒裡遞給了副校長。

  李津京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我聽我們班數學老師說,您當年教的理科班人才輩出。我這兒有兩道立體幾何的題不太明白……」

  副校長心領神會,大手一揮把作業本兒塞到一疊文件下面,又拿起最上面的一張蓋了公章的紙:「你那個朋友叫席硯對吧?」

  「是,孩子可乖了。」

  「我和校長討論過了,這個學生雖然成績一般,但學籍上的品行評價還是不錯的。這種好孩子不應該埋沒了嘛,明天叫他過來辦手續吧。」

  李津京滿臉堆笑:「校長,人就在外頭等著呢。孩子著急啊,畢竟高三了。」

  「好吧,那你把他叫進來吧。」

  李津京點頭答應著往外走,心裡大罵:這幫高幹子弟都是急茬兒的!也不問問我,今天就直接把人領來了,這要是沒辦成臉可丟大發了!

  出了校長辦公室的門他可就沒好臉色了,繃著勁兒拿著塊兒硬梆梆的像個搓板兒:「走吧,咱們辦手續去。」

  叫席硯的男孩兒抬眼瞄了一下李津京的臉色:「立東的兄弟還真是都挺厲害的啊,一個高二的毛孩子也能扛事兒了。」

  大哥你比我大多少啊?還毛孩子!李津京抿了抿嘴唇硬擠出一個假笑:「秦哥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秦哥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沒得說。」

  席硯一笑,特別德行的說:「帶路吧。」

  於是李津京完美的扮演了一把門童和領位的角色……

  

  「哎,高三四班新來的叫什麼啊?」寧非盯著席硯的背影捅了捅坐在走廊窗臺上曬太陽的李津京。

  「不知道!」

  「吃炸藥了你?別廢話啊,剛才還看見你和他打招呼來著呢。」

  「席硯,秦立東的哥們兒。」

  寧非嘖嘖了兩聲兒:「長得真不賴,比女孩兒還白淨。」

  李津京在心裡補了一句:對,而且比女孩兒還德行。但這話他不會說出來,因為席硯管秦立東叫「立東」,而且席硯很不經意的顯擺了一下他的手機,和秦立東那個一模一樣。這證明他和秦立東的關係非比尋常,八成也是個小高幹家的。可秦立東又說他們家家境一般……也對,在秦家人眼裡小高幹就是家境一般,像他和寧非這樣的,保不齊在人家嘴裡就是貧下中農了。

  即使不待見席硯,李津京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漂亮。烏溜溜的眼睛在人身上一轉,同好者魂兒都能給勾飛了。

  可惜啊可惜,美則美矣,不是李津京欣賞的那一派。白白嫩嫩軟綿綿?還不如找一姑娘算了。

  

  好在,這破爛心情讓下午的體育課裡一場砲火漫天的籃球比賽沖淡。

  李津京和寧非的身高必然以主力姿態上場。兩人又從小玩在一起,大院兒的籃球場上經常和一群髮小兒死磕球藝,所以彼此間的默契那是沒得說。

  青春的汗水灑得酣暢淋漓,各種衝撞,圍堵,過人,蓋帽兒讓李津京在體育競技之餘還過了把癮。尤其愛從別人身後斷球,明目張膽且合情合理的和青春年少們撞了幾下腰……

  當他和寧非一身臭汗嘻嘻哈哈的走出校門時,秦立東掛著軍牌兒的越野車停在了他們身邊。

  「京京,吃飯去啊。」

  寧非和李津京都是一愣,才齊齊的喊了聲「秦哥」。

  「這小哥們兒眼熟,是不是張文他弟回來請客那次見過?叫什麼啊?」

  秦立東的記性真好……

  寧非聽李津京說過這個人是誰,所以多少有點兒侷促:「秦哥好,我叫寧非。」

  「一起來吧,我請客。」

  這真是太好了。

  李津京看到副駕駛上坐著席硯,正愁著怎麼拒絕秦立東呢。但要是寧非也去,情況就不一樣了,大家配合一下,曬著那小子絕對沒問題。

  「就是的,寧非一起吧。秦哥請客去峨嵋酒家,你不是愛吃那兒的樟茶鴨嗎?」

  

  最後寧非跟著一起去了。秦立東做事兒要面子,偌大的包間兒就坐四個人。一開始氣氛特冷,基本是他和李津京一問一答,跟電視採訪似的,後來又來了倆特能鬧的小青年兒,這才像個飯局的樣子。

  中間寧非說要打個電話回家跟老媽說一聲兒,用了秦立東的手機。李津京也得跟老頭子報備,要不回家少不了又是一頓皮帶招呼。

  就在秦立東要把另一個手機遞給李津京的時候,席硯掃眉耷眼的把他的手機扔了過去:「用我的吧。」

  手機啪啦一聲落在李津京盤子旁邊兒。這算哪門子的態度啊!

  自此以後,李津京和席硯互相看不順眼的日子正式開始了。

  

  

  

 

 

 

 

 

第二章

  

  所謂飯局,越吃人越多那是必須的,尤其是像秦立東這種大忙人。

  現在李津京比較能理解為什麼他一開始要訂個大包間兒了。在一個接一個的電話裡,無論開頭兒聊的是什麼,最後結尾永遠都是:「我在峨嵋吃飯呢,你也過來湊個熱鬧吧?」

  於是菜是一個又一個的加,人也是一個又一個的來。到最後,十二人席的大桌子楞是坐滿了。

  所以,當第十三和第十四號蹭飯的出現時,李津京覺得他和寧非該撤了。

  秦立東一把給緊挨著他的李津京摁了回來:「不許走,你今天可是主角兒。」

  也趕巧了,第十四號蹭飯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武他哥哥張文。

  「老文,你給京京和小非他們家打個電話,就說他們跟你在一起呢,不用擔心。」

  秦大少爺一句話,張文特狗腿的立刻給打了電話。

  秦立東歪頭衝李津京一笑:「這下不用擔心了吧?等會兒吃完飯帶你們去歌廳開開眼。」

  李津京是真不想去,他又不好小妞兒這一口兒……可是旁邊兒的寧非一下激動了,小臉都興奮得冒光兒。這沒起子操的小王八蛋!

  秦立東搭著他的肩膀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那架勢就是非去不可了,而且寧非也跟著敲邊鼓,一個勁兒的攛掇。最後,張文也看出李津京不樂意,於是使了萬能殺手鐧——「京京少來勁啊!少數服從多數,別當攪局的!」

  得,言外之意他要是不去,這十幾個等著洩火的大小夥子還不群毆了他?

  李津京特沮喪的往椅子背兒上一靠:「行行,我去還不成嗎?」

  張文笑呵呵的:「這就齊了!」

  

  看看錶,快八點了。李津京又看了看席面兒上喝得滿面紅光的青年們,暗喜。照這麼下去,一會兒就能找個轍操不去歌廳了。

  他總還得做作業吧?他還是個學生吧?高二要面臨會考吧?

  喝吧喝吧!心裡有了譜兒面上也就不那麼繃著了。

  秦立東必然是桌上的焦點,人人都跟他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這人也算是八面玲瓏了,還能分神顧及著他和寧非,讓他們多吃點兒,給他們加飲料,還點了不少川派點心。

  李津京一直都很羡慕這種在場面上吃得開的人,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說,和誰說話說多少,都是學問。於是他對飯局上七嘴八舌的對話聽得津津有味,暗自琢磨秦立東哪些話是真,哪些是應酬的假。

  可是聽著聽著,就有點兒不對勁兒了。這一套一套的話裡,到處都暗示著秦立東在B市關係特野,不僅各大部院,連地方上的人脈都不是一般的廣。

  驚覺,按這哥們兒的能耐不至於給席硯轉學的事兒會託付給他這種小崽兒啊!

  正琢磨著,秦立東問:「想什麼呢?也不動筷子。吃飽了?」

  李津京看了他一眼,心裡掂量了一下說:「秦哥,其實您能找著比我靠譜的路子吧?您這是何必呢?用我辦這事兒得多花不少錢呢吧?還給了我五千的好處費,這我可不能收著了。」

  開玩笑,如果秦立東承認他另有關係的話,這還沒焐熱乎的錢說什麼都得退給他,否則人家該覺得他這小子眼皮子太淺不值得交,標準的因小失大啊!

  秦立東一邊兒聽著一邊兒還跟另一個敬他酒的人乾了一杯,放下杯子一摟李津京的脖子給人耳朵拽到嘴邊兒:「傻小子,辦這麼點兒小事犯得上我親自出馬托關係嗎?你記住了,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兒債,我的關係從來不隨便用,這就叫好鋼用在刀刃兒上,懂嗎?」

  「這個我明白,但一碼歸一碼,副校長的錢是潑出去的水,可您給我那份兒說什麼我都不能要。」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倆離得特別近,近得李津京覺得對方呼出來的酒氣都快給他熏暈了,想躲,秦立東不放。

  「別跟我廢話,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這事兒辦的漂亮,我喜歡我高興,我就是待見你不行嗎?告訴你個臭小子,以後要是進了社會,能用錢辦的事兒就別踏人情兒。」說著用筷子指著他碟子裡的花生米:「你求人一次,擱你眼裡只是欠人家米粒兒大的人情,可人家沒準心裡覺著你欠他一鮑魚,裡外裡操太麻煩,這麼說你明白了吧?小毛崽子好好學著點兒吧!」

  李津京斜眼兒看了一眼秦立東沒言語,心說,叫我小毛崽子,我他媽加吧加吧都小四張兒操了,也不知道誰比誰嫩呢!

  秦立東用肩膀撞了一下李津京:「生氣啦?」

  李津京低頭兒一笑:「哪能呢!」

  

  八點半。

  李津京用不停的看錶和焦急的情緒表達了他的想法,以作業的名頭準備開溜。

  秦立東自然是不讓,但口氣已經活絡了不少。最後實在掰不過『學生以學為天』的堂皇理由,只能要求以後有機會再補上。

  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人突然笑著說:「秦哥,您這左擁右抱的真是夠派的啊,倆小美人兒伺候您一個!」

  坐在秦立東另一邊兒的席硯立刻就掉臉子了:「說什麼呢你!」

  李津京對這種酒桌上常見的調侃倒是無所謂:「大哥您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就我這模樣兒出去都影響市容。還小美人兒?您就寒磣我吧。」

  對方因為席硯的話覺得面兒上有點抹不開,聽李津京這麼識相兒正好就著臺階下來了:「小兄弟別生氣啊,哥哥就是開個玩笑。」

  讓李津京詫異的是,秦立東非但沒說席硯,反而挨過去小聲的勸了幾句……

  這本來沒什麼,席硯是他朋友。但他們倆之間過於親昵的態度還是讓李津京跳了一下眉毛,哦?有文章啊。

  席硯各種不高興,秦立東各種安撫。席硯撇開頭,秦立東湊過去。

  在李津京的位置還可以清楚的看到秦立東摸在席硯大腿上的手……

  李津京樂了,有人絆住秦大少爺正是他脫身的好機會,立刻叫上寧非閃人。這回秦立東沒死攔著,但也說好了下次一定補請。

  臨出門的時候,李津京回頭又看了一眼,秦立東正摟著席硯不知道說著什麼,席硯面有得色。桌上的人全都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而且統一的各說各話沒人去打攪。

  勾起嘴角,等關上門才笑。原來秦立東也是同道中人,這個席硯八成兒是他養的零。小小佩服一下人家的明目張膽,也感慨了一番有權有勢就是牛。

  

  本來李津京對於席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看著就煩。可自從察覺到對方和秦立東的曖昧關係後,忍不住帶著少許看熱鬧的心態時不時的觀察一下這個漂亮的小零。

  寧非也喜歡偷偷摸摸的觀察席硯,甚至全校的人都在議論這個高三四班的轉校生。

  只不過,李津京的目光習慣性的停留在席硯又圓又翹的屁股上,而別人討論的基本都是他的外貌和穿著。

  學校要求每天都穿那套土得掉渣的校服,於是在一群統一著裝的禿小子澀丫頭中間,席硯一身兒雪白的阿迪達斯經典款三葉草運動裝實在是太抓人眼球兒了。

  寧非不止一次的羡慕過席硯腳上的Converse運動鞋,後來在他生日的時候,李津京大手筆的送了他一雙。

  看著寧非愛不釋手的德行,李津京忍不住恥笑他:「你丫不會是喜歡Converse上邊兒這顆星星吧?特親切是不是?」

  寧非現在是只顧著鞋也不要臉了:「你怎麼知道的?要是再多個『八一』兩字兒就更完美了。」

  李津京樂了:「寧非同學你要小心了啊。軍徽神聖,不可侵犯!大院兒政治部的人要是聽見了非給你關起來不可。」

  寧非一下就嚴肅了:「京京同學批評得非常有道理,向毛主席保證我會充分反思自己的錯誤思想。」

  

  雖然高二這年認識了秦立東和席硯等人,也經常被叫出去吃個飯,但在第一次去過歌廳回來之後,李津京決定用『假正經』來杜絕後患。

  曾經的他不好好學習,成天瞎混著就把學生的時光混了過去,不想當兵又沒有學歷的下場是直到死前一直碌碌無為。

  他一直記得當初看著髮小兒們一個比一個混得好時,心裡那種又酸又苦的滋味。所以當又得到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時,李津京對自己的人生規劃非常重視。

  傍著有錢有勢的哥們兒混吃混喝是上輩子幹的事兒,這輩子他希望能自己有錢,不求有多大勢力,但求能有高品質的生活。想吃燕窩就吃燕窩,想買車就買車,想帶老爸老媽出國旅遊就能毫不含糊的揣上大把美元出去揮霍……

  

  所以,這輩子的李津京是個有明確目標並且為了自己的目標不怕困難,克服艱難險阻,奮勇向前的好同志。

  但是在他連續推過幾次秦立東的邀請後,那位向來被眾星捧月的大少爺有點兒不樂意了,找了個時間單獨跟李津京談了一次話。

  李津京倒不隱瞞,原原本本的把自己的計畫和盤托出。於他個人來講,秦立東這種人就是個人精,與其跟他打哈哈折溜子操不如實話實說。

  秦立東聽完笑了:「你就裝孫子吧!」

  李津京很真誠的說:「您還真說對了,我現在就是跟高中學業裝孫子呢。心甘情願被課程耍得團團轉是為了能讓我考上大學,而且我還會在大學繼續跟專業死磕,以後好指著它讓我過上好日子呢,所以現在必須得裝。」

  「小大人兒似的,覺悟不低,就是有點兒假。」

  李津京知道如果太一本正經了會讓大少爺覺得生分,於是猥瑣的小聲說:「其實我也愛玩兒,心裡明白秦哥您是好心帶我們小崽兒開眼。但我覺得吧,現在是不是還小點兒?毛兒都沒長全呢,也玩不痛快不是?」

  秦立東大笑,一巴掌拍在李津京後腦勺上:「我帶你們出去玩什麼了?和毛兒長沒長全有關係嗎?你這小子太下流,趕緊滾蛋吧!」

  李津京裝著特羞澀的撓了撓頭:「別啊,這都上了您的車了,您給腳油兒操把我送家去唄?」

  「臭小子!你們家人真給你起錯了名字了,直接叫精精算了!」

  

  這時候的B市還沒有那麼多私家車。

  行駛在通暢的路面上,秦立東瞟了一眼坐在副駕上的李津京。這孩子挺有意思,十六七的歲數行為做派處處透著老成,有幾次看他在酒桌上垂著眼皮兒嘬上口菸嘴角一勾假笑,還真挺像回事兒。

  今天本來是接席硯的,那小祖宗昨兒跟他鬧脾氣的勁兒還沒過,結果早退跑了害他撲了個空。正好看見李津京,想起這小子幾次三番的跟他拿大,約了也不出來,勁兒吧勁兒吧的操!

  他秦立東是什麼人,撞他槍口上能有好下場?打算拿李津京出氣吧,這小子張嘴就跟他談人生規劃!

  聽了幾句之後挺意外的,原來小孩兒不是裝逼,腦子裡還真有點兒東西。別看說話流裡流氣的,理兒確實是那個理兒。而且他見過李津京的成績單,不摻假的優等生……難得。

  算了,這孩子總的來說還是個比較上路兒的,平時逗個悶子什麼的也算有趣,留在身邊兒一起玩著吧,而且還能看看他以後到底能不能貫徹執行今兒說的什麼狗屁規劃。

  

  後來李津京回憶起他和秦立東的交情時,記憶最深刻的畫面之一就是在這個冬季的下午。

  天色暗得似乎隨時會下場暴雪,車裡的溫度好像故意要跟外面的冷空氣較勁。秦立東只穿了一件兒襯衫,平整的領口和袖口給他印象很深,但最深的還是秦立東的側臉。

  非常有雕塑感的一張臉,動態的時候有各種表情掩飾,可靜態下,一股彪悍之氣凜然。記得初中時有一次跟著老武他們一起打群架,一個本校的學生說:「你們大院兒裡的人比流氓還流氓,比土匪還土匪!」

  這話其實用在秦立東身上最合適了。

  到家的時候,李津京和秦立東說:「秦哥,您這暖風開得太大了,小心感冒啊。」

  這句話讓秦立東記了一輩子。他從小身體就好得不得了,長到二十歲感冒的次數十個手指都數得過來,沒想到!這次真讓李津京說中了。

  從此以後,李津京就多了一個烏鴉嘴的外號,而秦立東尤其喜歡在私下裡叫他『小烏鴉』。

  

  李津京上輩子沒上過高中,但對地獄般的高三生活還是有所耳聞的。他淡定的認為,以他的閱歷不至於像其他毛頭小子一樣被逼得神神叨叨,但事實上,他高看自己了……

  憤怒的把複習資料摔在桌子上,李津京煩躁的點了根兒菸。

  他就不明白,高中的時事政治為毛要跟經濟扯得這麼密?老師給圈畫的重點複習題裡至少有三道簡答題一道論述題是與通貨膨脹、物價漲幅相關的。

  媽的!這兩個問題一直到他死之前還是全國人民熱烈關注的焦點好不好?沒想到時光倒退十來年,換湯不換藥啊!

  隨手抓過他花了大心血做的剪報本兒,稀里嘩啦亂翻,入眼的是各種『錢越來越毛操』的報導。操,叫什麼叫!那幫炒地皮的還沒折騰起來呢,通貨膨脹?等著瞧好兒吧!

  

  李津京向來最喜歡夏天。可今年也不知怎麼的,六月中旬就熱得能烤死蚊子。

  空調擱現在還是個奢侈品,一般人家都安在客廳,他家也不例外,所以他這間小屋裡是又悶又難受。

  反正也看不進去書,乾脆抓起電話按了一堆號碼:「喂!寧非,一起游泳去啊?」

  「都幾點了你還想游泳?這個點兒游泳館裡全是家屬,下餃子一樣。而且就你那長胳膊長腿的一掄,萬一撞在哪位大嫂身上非罵你耍流氓不可。」寧非的聲音唔嚕唔嚕的,八成是叼著根兒冰棍什麼的。

  「這是逼我跳護城河野游去啊!」李津京更煩了。到了夏天白日長,過了7點也看不出黑來。為了這個破高考,他竟然都廢寢忘食了!

  寧非那邊兒倒是特逍遙:「你也甭跳護城河了,今兒晚上秦哥請客蹦迪去,來不來?」

  秦哥?寧非這小子什麼時候和秦立東混得這麼瓷操了?「你丫複習完了嗎?差半個月高考,有點譜兒行嗎?」

  寧非咯咯兒的笑著說:「咱這叫勞逸結合,你懂個屁啊……(李津京:¥%&%)……我操!你罵誰呢!哎,正經的,看你這陣子也憋得夠嗆,蹦迪的地方旁邊兒緊挨著就有室內游泳池,要不你也一起來得了,大不了我們扭著您游著?」

  「……行吧。」放下電話李津京覺得偶爾出去放鬆一下也不錯,自己最近確實被考試整得快精神分裂了。這該死的高考!

  

  那邊兒約的八點半在迪廳門口集合,他和寧非七點半就得出發。雖然說是秦立東請客,可李津京除了泳褲還是揣了二百塊錢在身上,他可不願意渴了的時候想喝杯飲料都得等著別人掏錢。

  在大院兒門口碰見寧非的時候,李津京差點兒沒噴了。

  「大夏天的你穿一皮褲幹嘛?捂痱子啊?」

  寧非瞥了他一眼:「管我穿什麼呢?倒是你,也不捯飭捯飭操?」

  「我去游泳捯飭個屁!」

  「你還真當真啦?這麼多哥們兒都蹦迪就你自己游泳去,好意思嗎?」

  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李津京特別愛游泳,一來可以放鬆,二來可以看帥哥,最關鍵是可以健身。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也是泡帥哥的本錢。對於寧非這種沒有戰略性眼光的二貨,李津京懶得搭理他。

  

  路上車挺順,早到了一會兒。

  他們去的是個康體操娛樂中心,裡邊兒除了迪廳夜總會還有壁球館,游泳館,保齡球館等等的,在當時的B市是屬於很高級的那種。

  等候大廳裡一水兒的落地玻璃,真皮沙發,垂地窗簾,精緻的綠植,還有茶几上擺放著的水晶玻璃菸灰缸兒以及一進去就能凍起人一身雞皮疙瘩的冷氣……確實是個夏天消暑玩樂的好地方。

  可能是這邊兒的消費比較高,一般年輕人等閒玩兒不起。大廳裡人不是太多,除了一些拎著球包匆匆走過的老外,遠處酒吧區散落的坐著幾撥兒穿著打扮入時的商務男,微微傾著身體低聲交談。

  掃了一圈兒明顯是來蹦迪的小青年兒,李津京發現怪不得寧非剛才嘀咕半天他這身兒行頭,校服褲子配大白體恤衫,擱在這兒確實顯得特別突兀,特別土。

  唉~管他呢,現在這不是還年輕嘛,年輕就是本錢,不打扮也有股子朝氣跟這兒撐場面。等咱以後有了錢再好好捯飭,GUCCI一買買兩套,穿一套,另一套剪碎了當墩布操!

  往大沙發裡一窩,李津京蹺著二郎腿晃晃悠悠,正前方四五個打扮得特妖的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雖說不愛紅顏愛藍顏,但姑娘們漂亮的身段兒還是很養眼的。

  他尤其喜歡看長得骨肉勻稱的小腿和纖細合度的腳踝,再踩上雙細跟高跟兒鞋,視覺上一種脆弱的美。

  也許是李津京的視線太過於直接的停留在其中一個姑娘的腿上,後過來的一群青年立刻泛起了雄性動物保護地盤內雌性的本能。

  「看他媽什麼看!說你呢!」一個高個兒青年很不客氣的衝他吼了一句。

  不讓看就不看唄,嚷嚷什麼啊?李津京懶得跟小崽兒一般見識,眼睛一轉頭一歪,我不看還不成嗎?

  那堆人不知道又說了什麼,突然爆出一陣大笑:「這是哪家的小孩兒跑出來了?快點兒給110打電話領回去吧。」

  寧非要急,李津京拉了他一把:「甭搭理他們。」

  「臭傻逼!」對方的雄性們似乎決定用他們倆來展示一下自己分泌過盛的荷爾蒙,一看就是倆高中生,典型兒的軟柿子不捏白不捏。

  寧非立刻火兒了:「罵誰呢?看你丫怎麼了?你他媽長這張臉不就是給人看的嗎?」

  

  秦立東到的時候車還沒停穩就看見迪廳門口有一堆人圍著,開了車門兒就能聽見各種叫好兒的:「打死丫的!」、「牛逼!」、「踹他踹他!」……

  席硯瞇著眼看了看,皺起眉毛:「那穿紅衣服的是不是老三啊?」

  可不就是跟秦立東混的那群傢伙麼?兩人趕忙走過去,還沒到跟前兒就聽一陣起鬨:「起來啊,起來啊!」其中嚷嚷得最歡的就是老三,看來是自己這邊兒的人贏了。

  可秦立東萬萬沒想到,站在人群中央這個嘴角挨了一拳又青又腫的打架主角兒竟然是李津京。只見他彎腰把被揍成烏眼兒青的人從地上揪起來說:「咱們打完了就完了啊,一會兒裡頭玩兒的時候別找事兒!要不我見你丫一次打一次!」

  對方那小夥子氣性操也不小,輸了還叫囂呢:「你他媽嚇唬誰呢!」

  李津京二話不說飛腳直接把那小子踹了個跟頭又躺地上去了,一把揪住頭髮往上拎,疼得對方嗷嗷叫:「你大爺的,放開我!」

  「剛才咱們說什麼來著?要麼你挑日子找人碼架操,要麼咱倆今兒單挑。現在跟孫子似的還不服?是不是非得掰下你兩門牙才長記性啊?說!」

  「你媽……」

  李津京立刻大嘴巴抽上去:「想打繼續打,我奉陪。嘴裡乾淨點兒,別媽來媽去的。」現在他特別興奮,跟嗑了藥一樣。多日的鬱悶和壓抑一掃而空,甚至有種對方一起上都能打得過的錯覺。

  當李津京醞釀著再痛痛快快打一架的功夫,秦立東衝遠處的保安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就從大廳裡出來七八個又高又壯的夜總會保鏢。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霓虹燈閃爍出七彩的光照在這群年輕人臉上。

  像鐵柱子一樣的保鏢們拉開兩撥兒人,迪廳也開始進場,圍觀的人眼看著也沒熱鬧瞧了,走的走散的散。除了跟李津京打架的,剩下的全是秦立東的哥們兒了。

  高個兒青年被保鏢架著罵罵咧咧的走遠,李津京回頭,一眼就看到了秦立東,這哥們兒身高在這兒擺著呢,想看不見他也難。

  「秦哥。」

  秦立東笑了:「行啊,咱們的高材生不光學習拿得出手,打架也挺是個兒的。」

  李津京揉著肩膀說:「我是因為高考複習憋得難受,打一場倒痛快了。」

  席硯在邊兒上挺好奇的看著李津京。一直跟這小子不對付,覺得他特陰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十句裡沒兩句是真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看他順眼了。發現他嘴角的淤青:「趕緊跟吧檯要點兒冰塊兒敷一下吧,要不該腫起來了。」

  「成,謝謝你啊。」有點兒意外,或者說受寵若驚?對席硯突如其來的好意,李津京心領了。這人也不是特別次操嘛。

  秦立東招呼大家都進去,外頭太陽剛下山,地面上還熱得烤人。走過去攬住李津京的肩膀說:「難得能把李大才子請出來,今天可別半道兒跑了啊,玩兒就玩兒個盡興。」

  李津京渾身都是汗,秦立東一靠過來更熱得難受,腳底下快走幾步:「我今兒是不請自來,過會兒你們玩兒你們的,我去游泳。」

  可惜,他現在是眾人矚目,大家夥兒肯定不能輕易放了。磨破了嘴皮子也沒扭過群眾的意志,最後妥協,他先去游泳,兩個小時之後來迪廳跟大家碰頭兒,然後老三請客去酒吧喝酒。

  

  一猛子扎進游泳池,清涼的水溫柔的包圍著燥熱的身體。像魚一樣的自在,划水,轉身,划水,再轉身,李津京一口氣游了兩個來回才冒出頭大口的呼吸。

  真爽!

  這個游泳池是按照比賽標準建的,壓根兒不分深水淺水區,所以也就沒有那麼多來戲水消夏的市民。再加上三小時一百塊錢的高價,偌大的池子裡只有零星幾個人。

  「這位客人,您的朋友給您點的飲料和果盤兒都給您預備好了。」服務生態度恭敬得出奇,就好像泡在水裡的小崽兒是什麼大人物似的。

  李津京瞄了一眼,岸邊兒一溜兒躺椅和小桌,其中一個桌子上擺得花裡胡哨的。一撐池子邊兒翻身上岸,立刻就有服務生遞過來大浴巾。

  「謝謝。」嗯?小子長得不錯啊……服務生被李津京盯得有點兒毛,小臉兒泛著粉紅。

  也許是剛才那架打得太勇了,也許是游得太狠了,李津京一沾椅子立刻就躺了下去。游泳館裡也給著空調,但溫度控制得很好,只讓人覺得清爽。服務生很有眼力見兒操的給遞上來果汁兒,小圓臉兒上掛著微笑:「客人累了嗎?我給您按摩一下好嗎?」

  

  真舒服……這小子手藝不賴。李津京趴在躺椅上瞇著眼,突然,後腰上被人用手指輕輕掃了掃,過了一會兒還是這雙手在他腰側力度曖昧的捏了捏……

  扭頭兒去看彎著腰的服務生,視線相交,像犬科動物尋找夥伴時嗅鼻子的行為一樣試探著。目光停留在他的嘴唇兒和眉梢兒上,對方用輕輕一舔和微妙的翹起回答他。

  「你們這兒有單間兒嗎?」李津京決定把帶來的二百塊錢給自己的小兄弟開葷。

  

  游泳館的夜班救生員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氣,一抬眼正好瞧見有個小服務生從單間兒裡出來。看著跟往日不同,眼睛水汪汪的,小嘴紅潤潤的要多鮮靈有多鮮靈,就像個剛洗乾淨帶著纓子操的水蘿蔔。

  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也從單間兒裡走了出來,兩個人小聲的嘀咕了幾句什麼,服務員的小臉蛋兒紅了……

  

  李津京神清氣爽的出了游泳館,左轉走上半分鐘來到迪廳入口,跟檢票的報上『秦哥的朋友』就被順利放行。

  帶來的錢一毛都沒花出去。秦立東做事兒真地道,游泳票,飲料,果盤兒全都是他請的。而原本打算花在小服務生身上的二百人家也不要,說是交個朋友,叫他以後常來玩兒,而且還說能幫他辦一張內部員工優惠的游泳館年卡,只要五百塊錢。

  以這兒的環境和條件,五百真是太划算了。

  站在舞池入口踅摸操了一圈,即使有身高優勢也架不住滿目的群魔亂舞。抬頭,原來這舞場很高,分上中下三層,最頂上有落地玻璃牆的八成是包間兒,二層是半開放的沙發區。

  李津京決定去二層。

  樓梯上擠滿了拎啤酒瓶子或者端著飲料的人,左躲右閃還是經常撞上,好在音響夠鬧騰,曲子夠勁爆,即使看見對方嘴巴一張一合的也聽不見說的是什麼。

  就在他剛找到一個沒什麼人的角落,趴在欄杆上俯身向下望的時候,一個熱乎乎的身體從後面貼了上來,耳邊一暖:「找誰呢?」

  

  秦立東他們佔據了三層最大的一個包間兒。今兒有老三在,必然得鬧得翻天。幾個後被叫來的姑娘們有的膩在男人懷裡磨磨蹭蹭,有的扶著玻璃牆跟著強勁的鼓點兒甩頭髮,抽風一樣。

  長長的沙發前,茶几上散亂的放著小包裝的不明藥粒兒。

  寧非的手熟門熟路的摸進一個新來的女孩兒的裙子裡。姑娘是第一次被帶進這個圈子,迷幻的燈光,鼓噪的音樂,滿屋子俊男美女,奢侈的消費……她睜大了眼睛,好像隻一頭闖進『天堂』的小綿羊。

  有兩三對兒站在落地玻璃幕牆前跳慢搖的,年輕的身體充滿挑逗的彼此緊緊貼著,摩擦著,欲望的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散著幽幽的光。

  在沙發盡頭一個更昏暗的角落裡,席硯剛剛結束一個與秦立東纏綿的深吻。他非常喜歡這個男人,手臂柔軟而靈活的纏上他的脖子,調皮的嘴唇在他肩膀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吻。

  秦立東歪頭親了親席硯的頭頂。

  此時音樂一換,悠揚的《As Time Goes By》讓玻璃牆外的舞場彩燈暗淡了下去,柔和的暖光由棚頂傾瀉而下,朦朦朧朧的好像民國時期的夜上海。

  被席硯拉著站了起來。秦立東知道,這個漂亮青年最喜歡依偎在他懷中跳慢舞。

  有一兩個不識趣兒的小丫頭傻傻的張著嘴瞪著眼睛看他們倆,秦立東衝老三使了個眼色,老三立刻掐著倆丫頭的脖子扭到一邊兒:「還想不想跟我們玩兒了?不想玩趕緊滾蛋!」

  懶得理那邊兒最後是怎麼處理的,只是隨著音樂慢慢的搖擺。

  「You must remember this

  A kiss is still a kiss

  A sigh is just a sigh……」

  席硯覺得這首歌很傷感,有種心酸的感覺,下意識的抱緊秦立東的腰卻發現對方已經停下了腳步。抬頭去看,秦立東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玻璃牆外。

  

  李津京推開了對方在他身上摸索的手,扭頭去看,有點兒眼熟,原來是游泳館的救生員。

  「我累了。」

  「剛才和小馮玩兒得開心嗎?」

  都說同類易相聚,可一晚上連著遇見倆實在是讓李津京有點兒吃不消。曖昧的燈光給救生員的五官打下濃重的陰影,虛虛實實中有種異樣的美。為了這份美,接受了對方在他脖子上的親吻。

  可能是打架和游泳導致體力消耗過度,也可能是剛才小馮的嘴實在是伺候得他太舒服,在這種略帶糜爛的氣氛中,色不迷人人自迷。

  李津京就著被人從後擁抱的姿勢,歪頭頂住對方的額,嘴角上勾:「還有半個月高考,七月十號,我來找你。」

  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充滿期待的一閃:「熱烈期待。」

  

  我聽見音樂,來自月光和胴體

  輔極端的誘餌捕獲飄渺的唯美

  一生充盈著激烈,又充盈著純然

  總有回憶貫穿於世間

  ——摘自泰戈爾《生如夏花》

  

  黑色七月7,8,9。

  每年最熱的時候,全國幾百萬高考考生揮毫潑墨,真是千軍萬馬同闖獨木橋,其戰況之慘烈非文字可以形容。

  在這場連續三天的戰役中,李津京同志發揮了審時度勢、堅毅不拔、穩中求勝的大無畏精神,扛住了敵人的砲火,一路穿越封鎖線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走出考場,李津京突然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他參加高考了,二十分鐘之前他還在試卷上振筆疾書,曾經外星文一樣的英語他竟然都認識,而且能自信滿滿的挑選出正確的答案。

  還有語文作文紙上工整的字跡,那是他寫的字,那是曾經被老爸怒斥寫字像狗刨兒的李津京寫的字!

  仰起頭,深深的呼吸,炙熱的空氣聞起來是香甜的,呱噪的蟬鳴聽起來都是悅耳的。

  他非常自信。他相信自己能考上第一志願,他相信之前的每一分耕耘都會帶給他收穫,那個夢想中的經貿大學似乎已經在向他招手。

  李津京第一次沉醉在重生的美妙之中。一種完成了未竟之夢的自豪從心底湧起、蔓延,直到他發現自己像個傻缺一樣連蹦帶跳的掄著書包。

  丟人現眼……

  

  穿過校門口烏壓壓一群接考生的家長,赫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軍牌越野車。

  秦立東叼著菸斜靠在車門上,戴著墨鏡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嘴角邊的笑容清晰可見。

  「出來的還挺快。走,我給你和寧非訂了一桌慶功宴,還有另外幾個哥們兒一起熱鬧熱鬧。」

  「秦哥,明天的吧?我今兒得趕緊回家告訴我爸我媽一聲兒。」

  「考砸了?」

  「不能夠的,我是誰啊還能砸鍋?」

  秦立東背靠著的車門玻璃降了下去,席硯挑著眉毛說:「每次就你最事兒媽!趕緊的,別廢話!立東,給他扔上來。」

  真是扔進車裡的,任憑李津京怎麼說都沒用,綁架青少年慣犯啊!

  在後座兒剛爬起來就被席硯甩過來的手機砸中,捂著頭假裝『哎喲哎喲』,李津京一邊兒罵著交友不慎一邊兒認命的給他爸辦公室打電話。

  聽著他在後邊兒裝孫子,席硯和秦立東一起偷著樂。

  自從在迪廳發現李津京是同好,席硯對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比如,他會肆無忌憚的以擠兌挖苦李津京為樂,除了秦立東給起的外號兒小烏鴉,席硯也湊份子給起了個『癩蛤蟆』。

  不就是長了幾個青春痘兒嘛!當時李津京還狡辯:「我這是上火!」

  以至於後來席硯特別喜歡抽不冷子操盯著他瞧,然後一副了然的樣子說:「喲~最近洩火了吧?那些癩疙瘩怎麼沒啦?」

  

  所謂慶功宴,其實就是一幫子人找個藉口胡吃海塞。

  每次席面兒上的人必然有幾個是不認識的,但也有兩三個老熟人。比如幾乎場場到的老三,再比如穿著打扮行為舉止越來越有社會騙子傾向的張文。

  李津京很好奇,這群人的行蹤特神秘。有時候恨不得連續一個月的聚會都能見著,有時候大半年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

  他們有一些共性。有錢,花起來排山倒海。有人,隨便你提出一個困擾,只要對方覺得你這人交情到位了,不管你是開店尋店面,還是跟銀行借貸,甚至是做個批發小買賣,都能幫著找上路子。

  以前李津京一直把生活重心放在考學上,如今高考結束,暑假少說有兩個月的空閒時間。走一步看下一步的棋,算計著三四步之後的路,掂量著全局,李津京的心思就轉到了秦立東身上。

  對於這個一身大哥范兒的人,他沒有把握。按說他和秦立東之間真算不得有什麼交情,撐死了也就是酒肉朋友,還是跟著蹭吃蹭喝的那種……

  

  旁邊兒寧非和老三划拳划得棋逢對手激情四射,一大半兒人都跟著瞧熱鬧,十七八回合沒分勝負,難得。兩人聲音越來越高,動作越來越大,手指頭恨不得杵在對方鼻孔裡。

  趁著這熱鬧勁兒,李津京悄悄走到秦立東身邊兒彎腰趴在他耳邊說:「秦哥,我暑假兩月想打打工賺點兒零花錢,您那兒要不要看大門兒的?」

  「不要。」

  「行吧……」

  秦立東拉住假裝很受傷要撤的李津京,憋著笑:「臭小子還跟我玩兒心眼兒呢!你一未來高材生我敢用你看大門兒嗎?」

  「那刷廁所也行。」

  秦立東狠狠的抽了一下李津京的屁股:「少來勁啊!現在說話不方便,一會兒我送你回家,路上說。」

  「寧非……」

  「我讓張文送他。」

  

  李津京沒有想到,秦立東對他的信任遠遠高於他的預期。

  「最近我有批貨從G省運過來,你不是兩月的假期嗎?準備準備十三號跟車出發,到地方得七天換皮兒裝車,你再跟著押車一塊兒回來,那邊兒有人接待。」

  「換皮兒?」

  秦立東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外銷菸得換成內銷的包裝箱,一路上檢查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走私!李津京覺得倍兒刺激。他從來沒有天真到以為秦立東會憑著家裡的關係老老實實的做生意,私下裡也猜測過他應該是做類似於走私之類的營生兒,但想歸想,真聽見對方親口承認的時候,心底那股激動立刻體現在臉上。

  席硯聽著後座兒的人喘氣兒都不勻了覺得很有意思,扭頭看了一眼笑了:「嚇著啦?」

  「不,我是陶醉了。」

  這下連正開著車的秦立東都樂了:「陶醉什麼呢?」

  「我看到數不清的百元大鈔撲向我的懷抱……」不對,這買賣是人家秦立東的,他不過就是一跑腿兒的崽兒。雖然按著秦大少的性格不會虧待了他,可瞧著人家吃紅燒肉,自己就混點兒肉湯……多少有點兒不甘心啊。

  眼睛一轉計上心頭:「秦哥,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自己攢了點兒錢,估計也夠進幾件兒貨的,您能不能讓我搭夥也跟著賺點兒?」

  正好等紅燈,秦立東回頭兒看著他笑:「席硯你聽聽,這小子蹬鼻子上臉呢!」

  席硯在前座兒沒回頭,但聽著聲兒也是笑了:「早我跟你說什麼來著?這傢伙絕對不是一般的鬼道。」

  李津京一看秦立東沒直接撅操他覺得這事兒有門兒,趕緊繼續拍馬屁:「秦哥您看,我給您辦事兒必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主要是我們家老頭兒在錢上控制得特嚴,眼瞅著上大學了,花銷一天比一天多。您的買賣做那麼大,也不差我這一件兒兩件兒的,擱您眼裡吃頓飯的錢,給我可就不是小數兒了。所以……」

  「真貧。」席硯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李氏哭窮。

  秦立東掛檔踩油門兒開過去路口兒才說:「一件兒3000,你夠幾件兒的?」

  「六件兒。」

  「謔,看不出來還挺有錢。」

  

  實際上李津京手裡沒有一萬八這麼多,他的摺子上只有六千,其中的大頭兒還是幫著給席硯辦轉學時秦立東給的,剩下的是平時攢的壓歲錢。

  但他心裡有譜兒。去G省來回路上要十天,按秦立東的說法兒在那邊兒停留七天,裡外裡十七天。他記得老爸書櫃裡應該有本掏空了芯兒的辭海是他的小金庫,裡邊兒至少有一萬。然後他再跟家裡謊稱和同學一起去旅遊,要個一兩千沒問題,雖然他爸摳門兒,但他媽是從來捨不得他吃苦的。

  他媽媽一定會說……

  「李四海!京京苦了一年了,好不容易和同學一起出去玩玩兒你就給帶這麼點兒錢?你讓孩子住哪兒啊?小旅館大通鋪啊!你讓孩子吃什麼啊?路邊兒攤子啊!」

  在田青青同志的狂轟濫炸下,李四海很快繳械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慈母多敗兒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京京是男孩兒,妳看看現在白白嫩嫩的跟小丫頭一樣……」

  「別廢話!他這是高三一年跟家憋的。再說了,京京白怎麼了?那是隨我,你有意見嗎?」

  老頭兒敢有意見嗎?認命的掏了一千塊錢封口費。

  「一千?!」

  老頭兒憂鬱了……

  「一千二?!」

  老頭兒暴躁了……

  「一千五!極限了,沒得商量!」老頭兒飛快的躲到戰友家打橋牌去了。

  「媽,G省的海鮮特好吃,不過我聽說那邊兒消費高……」

  田青青帶著李嘉誠的范兒豪爽的掏出錢包唰唰唰點出一千塊錢遞給寶貝兒子:「不怕,有媽呢!你爸是村兒裡出來的短見識,甭搭理他。」

  李津京知道老媽只是嘴上說說,當初田大美人兒就是看中了李四海的簡樸實在才豁出去鮮花插牛糞的。當他不知道呢?這可是上輩子老太太在老爺子住院時親口告訴過他的。

  心算自己的六千加剛到手的兩千五,只要那本辭海裡有一萬就齊活操啦~

  

  給秦立東打電話的時候是十一號,大少爺正和哥們兒在某酒店裡打麻將。

  揣著錢趕過去時在大堂裡迎面兒碰上了席硯。這哥們兒臉色很不好,雙手插在褲兜兒裡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你可趕緊的吧,人家玩兒在興頭兒上,現在贏著呢還能有好臉色招待你,等會兒輸了的……哼!」

  「秦哥那麼聰明肯定是贏的時候多,小硯哥消消氣,一會兒我請你吃冰激凌去。」

  席硯更沒好氣兒了:「不用你跟這兒和稀泥,該幹嘛幹嘛去!」說完甩頭就走,出了門兒招手叫來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難道是秦立東愛賭博?他那麼有錢就算賭一點兒也沒事兒吧?席硯至於發這麼大脾氣嗎?

  一路想著上了電梯,按照秦立東給的房號敲門進去……屋裡整個兒一仙境啊,煙霧繚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改大廟了呢!

  「小烏鴉來得正好兒,幫我打一把。」秦立東沒容李津京回話兒就直接鑽進衛生間。

  打麻將好啊,這個李津京在行,以前他沒少在玩兒上下功夫,該會的一樣兒不落。

  老話兒說牌桌上換手如換刀,幾圈兒摸下來之後秦立東留下的那手爛牌愣給抓成了一條龍單聽八萬。

  李津京不動聲色的把桌子下面放錢的小抽屜扒拉開一條兒縫兒,入目就沒有小面額的,一水兒百元大鈔。我操,哥兒幾個這是打多大的啊?

  剛把抽屜用拇指推回去就聽對家兒甩出來一張牌:「八萬!」|

  「和了!門清一條龍。」

  人民幣像雪片子一樣嘩嘩的飛過來,李津京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抓哪邊兒的好了。可他這種老牌油子眼神兒絕對夠用,只一掃就看見上家兒的人正往中間推的牌……明顯是聽牌了,而且也是單聽八萬的屁和。

  

  秦立東跟廁所裡包餃子呢吧?連著做了三把莊兒的李津京有點兒慌了。這幫人故意點砲也就算了,麻煩您收斂些,站他後面兒那位打手勢的時候輕著點兒成嗎?都趕上電風扇了!

  這種牌桌兒上明著輸錢暗處送禮的路子他明白,可是他不知道秦立東是什麼意思,別他這兒傻不楞登的贏得歡實,人家秦大少爺根本就不打算收對方的禮,這就鬧一滿擰操了。

  手上的牌已經成了五對兒,一看就是應該奔著和七小對兒去的,但李津京成心攪局兒,他可不想給人當槍使。一頓亂碰之後手裡剩下的牌都不沾邊兒,給後面兒那位急得忍不住「唉!」了一聲兒。

  秦立東終於出來了:「這牌讓你打的!」把手上的水故意彈了李津京一臉:「笨透腔兒了你是。」

  這種爛牌,三萬掛著九萬,六條挨著一餅,還能和那就是大仙兒顯靈了。

  等著這局一結束,李津京趕緊跟秦立東說:「秦哥,我那個事兒……」

  大少爺做恍然大悟狀:「你瞧我這記性!」然後跟另三個人說:「我和小哥們兒說點兒事兒,就在隔壁,小成來替我幾把,一會兒就過來。」

  

  原來這次這撥兒人不只屋裡那幾個,旁邊三個房間裡都是他們一起的。

  李津京跟著秦立東到空閒著的隔壁房間後,直接切入主題一句廢話沒有,他現在是真不想待在這邊兒,水深水淺都沒摸清楚呢,很容易說錯話辦錯事兒。

  秦立東倒是一副不急的樣子,往床上一躺,閉著眼睛聽他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完,笑了:「剛才那幾個人嚇唬你了是怎麼著?火燒屁股似的跑。」

  李津京猶豫了一下說:「秦哥,我接手的那把牌上家兒放水,對家兒故意點的砲。等我坐莊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兒,您跟他們的事兒我可弄不明白,所以不想跟著瞎摻合免得給您添亂。」

  秦立東一聽眼睛一下兒就睜開了:「行啊,小崽兒還什麼都明白點兒。那你說說,他們為什麼要故意餵我牌啊?」

  「秦哥,您也知道我是高材生,這種幼稚的問題咱別問了唄?一準兒是他們有事求著您了對吧?可是您願不願意辦就是又一說兒了。」

  秦立東翻身側躺枕著一條胳膊,用另一隻手的食指衝李津京勾了勾:「過來點兒。」

  「啊?」

  「我叫你過來點兒!」

  

  

 

 

 

 

 

 

 

 

第三章

  

  李津京隨著那個勾啊勾的手指,向前湊啊湊,突然看那隻食指被拇指按住。蘭花手?不對!是彈腦崩兒!

  「嘣!」

  「哎喲!」下手還真他媽重!

  捂著腦門兒,剛想說句什麼一抬頭卻看見秦立東的臉色很奇怪。沒有痞子一樣的壞笑,沒有不可一世翹著的嘴角,甚至連那種時時掛在臉上的滿不在乎都沒有。

  秦立東面無表情的樣子非常嚇人,尤其是當他的上下眼皮兒和眉毛不再配合他的眼睛做動作時,直直的目光能讓被看的人打冷顫。

  掐著李津京的後脖頸子,秦立東聲音不大:「席硯說你又奸又詐,張文說你人小事兒多,老三說你一肚子壞水兒整天裝逼,連寧非都說你從小兒就獨得厲害還喜歡跟哥們兒拿大。這些你知道嗎?」

  剛才還說的好好兒的,怎麼突然變味兒了?

  李津京眼皮子一跳:「現在知道了。」

  「難過嗎?」

  「嘁!」一耷拉眼皮兒:「這不都跟我面兒上還過得去呢嗎?這年頭兒,鄧爺爺在南邊兒畫圈兒都畫了好些年了,還指望人和人能交心是怎麼著?」

  「就你現在這德行最不招人待見。」秦立東來回捏著李津京的脖頸子突然笑了:「旁人看見的都是你的缺點,但我喜歡。」

  

  秦立東這人,有點兒邪的。李津京坐在他後邊兒用手撐著下巴看牌局。

  剛才把一堆背後講他壞話的人都給賣了,然後又說他就喜歡像他這樣壞的、精的、事兒逼五六兒的……誰信啊?這是收買人心呢吧?讓他覺著身邊兒的人都看不起他,只有人家一個還拿他當回事兒。

  換一般人沒準兒還真感激涕零一把。李津京看著秦立東的背影兒心說了,可惜咱是二班的,您這套就留著騙騙席硯那種小崽兒吧。

  但是……秦立東最後的話很有意思,暗示跑G省這趟雖然油水足,但麻煩也是不少的,所以他需要一個『懂事兒的』的『自己人』跟著押車。

  先是給人打進深淵,然後等著人最失落的時候托一把,最後讓人對他死心塌地?這個『自己人』可不是好當的。

  李津京不得不承認,即使重生之後活過的年頭比秦立東多上一大把,可心思真不見得有這人深。如果再把秦立東當小崽兒看,早晚自己得栽在他手裡。

  也許這次南下真的會出不少么蛾子,但李津京相信像秦立東這種人不會輕易做沒把握的事兒,而且,聽他話裡的意思,也不是第一次從那邊兒運貨回來了……那他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兒啊?

  買賣也好,交情也罷,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可秦立東這個人實在是讓李津京摸不透……跟著這種人,總是有點兒提心吊膽的感覺啊。

  

  就在李津京心中百轉千迴的功夫,牌局結束。看看錶,已經是晚飯的點兒了。毫無疑問被叫上一起去吃飯,這一次李津京沒推搪,剛才牌桌兒上不起眼兒的三言兩語中他發現這群人就是此次南下的合作者之一。

  整個兒飯局下來,李津京都沒說上幾句話。

  他是秦立東這邊兒的,而明顯是那邊哈著秦立東。倒茶敬酒之類的輪不上他,自有那邊跟班兒的張羅,談生意論買賣更輪不上他,有秦立東和後來的老三。所以,他就一直完美的扮演著『剛出來混的乖乖小弟』。

  當秦立東介紹說這次跟車的人是老三和李津京時,李津京看見老三手上明顯一頓。原來這傢伙也不知道啊,難道是秦立東臨時決定的?

  

  一群大男的湊一起吃飽喝足必然要琢磨點兒花哨的,老三倍兒親切的問了李津京兩次:「晚點兒回家沒事兒吧?老爺子不會收拾你吧?」

  李津京也倍兒識相兒的連續兩次推辭:「不成不成,我還小呢,家裡不讓。」

  這人心裡急著讓他趕緊滾蛋,面兒上還得裝著特關心的樣子。李津京一邊兒笑著跟老三說:「三哥對我最好了,老是照顧我們這些小的。」一邊兒在心裡罵:你丫不嫌累啊?

  秦立東一直沒加入他們倆的對話,只是在旁邊兒笑著看著聽著。直到最後李津京要走,他才站起來說:「我給京京送到大門兒去。」

  李津京以為他要單獨囑咐點兒什麼,結果一路無話。

  到了門口兒,秦立東從兜兒裡掏出一百塊錢遞給李津京:「拿這個打車回去吧。」

  「謝謝秦哥。」

   「哎!」剛揮手攔下一輛車就被秦立東叫住了:「在迪廳勾搭你的那個救生員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還小,別哪兒的人都敢交。」

  又開始玩兒關懷有加的路子了?李津京回頭兒一笑:「那小子口活兒還不錯。秦哥放心,年紀小不代表就傻啊,我不就是一特陰險的人嗎?」

  秦立東抬了抬眉毛沒說話。

  李津京心想,估計以後我的評語又得多一條兒:放浪形骸?哈,哈,哈……

  

  南下。

  一路很順利,只是老三的態度多少帶著點兒防備的冷漠。也是啊,李津京突然插一杠子混進來,換了誰都得多想。

  也許秦立東安排他跟車的目的是監視老三,怕他中間做扣兒操?李津京覺得這很有可能,雖然他跟這些人混在一起的時間短,但閱歷讓他能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秦立東不相信老三!

  

  D市一個不起眼兒的招待所裡,李津京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曬黑了,特鬱悶的發現腦門兒上還冒出來幾個青春痘兒!

  不過他比老三幸運多了。第一天到這邊兒接待的人請客吃海鮮,不知道是喝的酒不對路兒還是怎麼的,老三連續兩天上吐下瀉,人都走形兒了。就這樣兒哥們兒還硬挺著跑『換皮兒』的加工廠盯著去呢,防李津京跟防賊似的,至於嗎?

  李津京雖然不是第一次來D市,但以前是老爸下基層檢查工作順道帶他來的,沒什麼機會去街上溜達。正好借著現在空閒時間一大把走走看看,尤其是G省出了名的早茶,他是吃了上頓想下頓,怎一個美味了得啊!

  門房大爺看見李津京出來特親切的打招呼:「靚仔,甘早起身,去飲早茶啊?」

  「是啊,您想吃點兒什麼?我給您捎回來。」

  大爺很慈祥的說:「唔明你講咩,出去小心小偷啊。」

  李津京瞬間頭大了,G省方言對於他來講無異於外星話。好在後面半句能聽懂,知道大爺的好意就報以微笑混過去了。

  

  來到離招待所不遠供應早點的餐廳,領位的小兄弟已經都認識他了。也難怪,以李津京一米八的身高外加白皮臉子放在G省人堆兒裡一眼就能被揪出來。

  「今天來介麼早啊~要不要試試老虎粥啊?」點餐的小姑娘笑起來很甜,其實這種南派的小巧玲瓏美也是很養眼的。

  「老虎?」李津京頓了一下,心想這G省的人向來是什麼都敢吃的主兒,現在連老虎肉都拿來下粥鍋了,真牛逼!「不用了,我還是照舊來碗艇仔粥操,兩籠南瓜排骨,一份兒芋頭糕一份兒玉米糕。」

  小姑娘寫好菜單剛走,旁邊桌就有個人跟他說:「老虎粥是用豬雜做的。」

  李津京頓時囧了。扭頭去看,說話的是個面相很斯文的男人,典型的南派帥哥。看對方也沒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好心指點他而已。

  李津京也笑了:「不好意思啊,短見識了。」

  「沒關係,北方人來這邊很多東西不明白是正常的。」

  

  這男的普通話說的很標準,正好他點的早餐也沒送過來,兩人就隔著桌子聊了起來。來吃早點的人越來越多,對話經常被路過的人打斷,周圍逐漸嘈雜,最後李津京乾脆搬到對方一桌去坐。

  斯文男人一開始還有點詫異,但看李津京大大方方,長得乾淨漂亮,那一點點陌生人的尷尬也就很快煙消雲散了。

  李津京是難得聽見不用他廢腦子的普通話,簡直就跟抓了根兒救命稻草似的,也是他這幾天實在是憋得夠嗆。

  兩人點的東西陸續被送了上來,桌子上一大半都是李津京的。斯文男忍不住開他玩笑,說這樣吃下去早晚要變豬仔,李津京說他平時運動量大所以飯量也大,而且這邊兒的東西很好吃,他特別喜歡。

  話題就這麼順著被扯到了G省美食上。人人都說家鄉美,斯文男也不例外,只把李津京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上至大餐下至小吃全說了一遍。

  「好嘛!聽你說得我都流口水了。」

  斯文男微笑著說:「那趕緊喝點粥啊,要不然給人看到很沒面子。」

  李津京招手叫來服務員要紙筆:「我得把你說的記下來,找時間好挨個兒吃他個痛快!」

  斯文男也沒有不耐煩,一個一個說來讓他記,等他寫完了才說:「你很忙嗎?不忙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啊。」

  「我操!你怎麼不早說?」

  對方從李津京手裡拿過他剛寫的紙條,抿著嘴角微笑:「我是看你字寫得好看,想你多寫幾個給我看啊。」

  李津京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你這人真逗,我叫李津京。」

  對方點點頭:「我叫陳家和,其實咱們以前見過一次的。」

  「啊?」

  陳家和笑容更深了,眼睛彎彎的很迷人:「在B市一個康體中心,你當時和人打架,最後打贏了沒啊?」

  

  原來陳家和就是李津京跟寧非去迪廳那次坐在酒吧區的商務男之一。當時他剛結束飯局和幾個生意夥伴聊天,正好也醒醒酒,結果就目睹了李津京尋釁滋事的全過程。

  「看不出你長得這麼漂亮打架也很厲害。」

  漂亮?李津京垂著眼睛勾起嘴角:「我那會兒正好快高考了,壓力大,打完那一架覺著可痛快了。」

  此時他已經坐在了陳家和的車上,被邀請去人家果園觀光。

  剛認識的陌生人就敢跟著走?按李津京的本性是不會這樣做的,但陳家和給人的感覺就是非常紳士,特別穩重可靠。當然,不排除這哥們兒長了一副好皮相的副作用。

  李津京覺得他看人還比較準,既然老三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接觸這趟事兒的內幕,天天在招待所閒著還不如試試獵個豔發展一段兒風流韻事呢。

  從褲兜兒裡掏出菸:「介意嗎?」

  「不介意。」

  「來一根兒?」

  「好。」

  李津京沒有直接把菸遞過去,而是親自點上吸了一口這才送到陳家和嘴邊兒。陳家和飛快的掃了一眼,依舊是抿著嘴角兒微微一笑,一歪頭湊上去叼了過來。

  「紅塔山?」

  李津京笑道:「對。你行啊,看樣子也是老菸民了吧?」

  陳家和緩緩吐出煙霧:「戒了好幾年了。」

  「啊?」

  「這個是你點的,不一樣,破戒也值得。」

  李津京愣了愣,這種調情的手段也算是高超了。一種奇妙的心情,興奮、雀躍、蠢蠢欲動。低頭偷笑逐漸變成大笑:「陳先生厲害。」

  陳家和把車停靠在路邊,轉頭看著李津京。無聲的對視片刻後慢慢的接近,再接近,聲音很輕的說:「你不會揍我一頓吧?」

  就在李津京聽得莫名其妙的一瞬間,再次壓近……

  親吻很淺,停留的時間卻很長,就像在品味珍饈一樣。舌尖在李津京的唇角試探,但不急於求成。

  李津京喜歡這種調調兒,所以他也不著急,甚至有點兒壞心眼兒的想看看這個斯文男人會不會出現急色的一面。但,隨著對方耐性十足的不緊不慢,反而是他急了。

  捕捉,吸吮,糾纏。

  兩個人的口腔裡都有淡淡的菸草味道,分不清到底是誰是誰。

  

  在陳家和的果園裡有一處二層的小樓,一層很豁亮通暢,全部用來做客廳和餐廳,二層只有一間大臥室和配備的衛生間。

  在這間佔據了整個二層的臥室裡,一面牆的落地玻璃窗,採光非常棒。傢俱很簡單,一張超大的雙人床,一組藤製沙發,硬木寫字臺上擺著電腦和主人的零碎私人物品。

  李津京壓在陳家和身上盡情的享受親吻和愛撫帶來的快樂。別看這男人年屆三十上下,但皮膚和身材都是第一流的,尤其最博得李津京歡心的就是陳家和那身肉皮兒,非常健康,充滿彈性。

  捉住陳家和一條腿,由大腿根兒開始一路輕吻,最後停留在光滑的腳背上。此時他們倆身上是相同的沐浴露的清香,發現腳背是陳家和一處敏感點,李津京由輕至重,從吻變咬,惹得陳家和仰躺在床上不停的扭動:「不要這樣!」

  看火候兒也差不多了,李津京放開他的腿,慢慢壓了過去:「套子在哪兒?」

  陳家和抿了抿嘴唇,有點遲疑的說:「我……很少做零,你?」

  這下有點兒麻煩了。之前完美的氣氛一下降溫,李津京翻身躺到了一邊:「我還沒當過零。」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家和溫柔的說:「總要有第一次的。」

  李津京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心裡也在權衡這件事兒。上輩子的他就很少在人下,少數幾次經歷也沒留下什麼美好的記憶,可是在他混過的圈子裡純粹的一或零確實很少見……

  就在他趨向於妥協的時候,陳家和輕輕的歎了口氣:「我在下面好了,可是你要慢一點,我……不是很習慣。」

  李津京歪過頭去看他。這個人是沿海南方人常見的小麥膚色,眉毛和睫毛很濃密,眼睛的輪廓很美,偏高的眉骨給眼瞼留下多情浪漫的陰影……

  拉住起身要去做清潔準備工作的陳家和。

  算了,早晚都有這麼一次。陳家和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吧?而且他們倆也算是有緣人,就是他了!

  拉著對方的手稍稍用力,一點兒一點兒的把人拽回床上,抬起身湊到跟前,輕吻。

  李津京勾著嘴角淺笑:「我的第一次,就交給你了。」

  

  李津京沒有錯看陳家和,這是他有過的最美好的一次下方經驗。

  陳家和非常有耐心,非常溫柔,每一個動作都留有餘地,引導著,等待著他的適應。

  「京京,你真漂亮。」

  但是當李津京完全放鬆下來能承載入侵之後,陳家和的大軍逼近,毫不留情。

  李津京把頭埋進蓬鬆柔軟的枕頭裡,緊緊咬著牙。肢體衝撞的聲音和陳家和在他背上來回撫摸的手帶來一種別樣的刺激。

  與其說是身體上的快感不如說是精神上的。這種居於人下讓李津京覺得是墮落的放縱,邪惡,妖嬈的地方誘惑了那個男人撲在他身上,進退之間收縮放浪……

  其實主導權,還是在李津京手上。他很快的發現了這個事實,找到了陳家和的節奏,打亂他的頻率。

  「京京!」陳家和重重的揉捏著他的腰側:「你好棒。」

  

  雲收雨歇之後,李津京滿足的躺在床上讓陳家和盡心的伺候著。在那個溫潤的口腔裡,他的小兄弟也得到了最終的釋放。

  陳家和簡單擦拭之後側躺在他身邊,愛惜的撫摸著他的胸腹:「真的是第一次嗎?」

  「廢話。」

  輕輕的笑聲:「原來京京是個天才。」

  「當然。」天才的零?笑話,下次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更天才的一。

  

  李津京對陳家和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帥哥非常滿意,這段單純的露水情大大沖淡了和秦立東這群人之間爾虞我詐帶來的負面情緒。

  當晚在陳家和的邀請下,李津京沒有回招待所,只是給老三打了個電話報備,說自己遇見回老家探親的高中同學。

  接下來的兩天裡,陳家和履行諾言,帶著一副一進大觀園劉姥姥樣兒的少年流竄大街小巷,挖掘各色G省美食。

  「海帶綠豆糖水很適合你,清涼解暑,還可以治這個。」陳家和伸手點了點李津京用頭髮蓋住的腦門兒上的青春痘兒。

  李津京老大不樂意的拍開他的手:「邊兒去,這是上火!」

  陳家和抿著嘴角含笑看著他:「這是年輕的表現。只有你們這麼大的人才會長,不丟人的。」

  也是因為這幾個痘兒,荔枝不許吃,龍眼不許吃,芭蕉可以吃:「一顆荔枝三把火,這種水果你這個年紀不要貪嘴,吃些芭蕉啊,很溫和的。」

  其實更溫和的就是陳家和這個人了。李津京覺得簡直像撿了個寶,人帥,脾氣好,有錢有車不得意,多難得啊。

  「你這種人擱在古代就是一儒商,搞不好皇帝都想把你招駙馬了。」

  聽了李津京的話,陳家和貼過來在他耳邊說:「那我希望你是皇帝的女兒。」

  所謂給臉不要臉,李津京眼睛一瞇:「看來昨天晚上駙馬爺沒被本公主騎爽啊!來勁了是不是?」

  陳家和撇開頭:「還好吧,你看那邊有舞獅哎!」

  

  南部沿海地區的經濟比北方發達很多,流行文化中也逐漸融合了許多舶來意識。

  陳家和心裡很喜歡這個叫李津京的少年,雖然只十八歲,言談舉止很有分寸,一點兒也不像他曾經接觸過的年輕人。

  連續兩天同食同宿,放縱的歡愛讓他們摸透了彼此每一寸身體和每一處敏感。即便如此卻一次都不曾聽到李津京詢問他的買賣,他的家庭,他的職業。李津京,真是個非常會玩也懂得怎麼玩的少年人啊~

  陳家和看著仰頭猛灌冰鎮飲料的李津京,心思一動,說:「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嗎?有個朋友開了家服裝廠,北邊來的人很喜歡帶些時髦衣服回去,你也來挑幾件拿回去送人啊。」

  這也算陳家和的一個趣味愛好吧。以他的審美眼光來看,李津京現在的穿著打扮完全是暴殄天物浪費資源。

  「不用了,我這次出來帶的錢不多,回頭看上好的買不起就太堵心了。」

  陳家和已經把車掉頭向服裝廠的方向開,聽了只是笑:「不用你買,隨便挑。一點點東西,提錢傷和氣的。」

  

  這叫一點點東西?

  李津京看著越堆越高的衣服徹底無語了。好幾次試圖阻止興致高昂的陳家和均告失敗,最後乾脆舒舒服服的往沙發上一坐,撒手不管由他去吧。

  「你把這套衣服換上,這種料子很好,在這邊穿透氣又不沾身。」

  本來李津京特別不耐煩,但等他換了新衣裳之後,看著陳家和眼裡那種直白的讚美,虛榮心瞬間飄飄然。

  被粗選出來的衣服又被精挑細選了一遍,最後陳家和敲定了其中五款,光是一種李津京最喜歡的T恤衫就七種顏色一樣一件。

  工廠的老闆很尊敬陳家和,全程陪同不說,臨走還一直送上車。

  接下來又去了做褲子的工廠,各種牛仔褲、便裝褲挑了個夠。亞麻的、純棉的、斜紋密織的、千鳥格的,很多款式花樣放到李津京重生之前的時代都拿得出手。

  「你今天應該開個貨車出來。」李津京憂鬱的看著堆滿後座兒的衣服。還好這次回去是跟車走,要不這麼多東西肯定得發郵包。

  「咱們再去一下接外單鞋子的工廠。」

  「陳先生,不用……」

  陳家和飛快的親了一下李津京的臉:「我這個人嘴巴很笨的,請你讓我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你的喜愛可以嗎?」

  李津京愣了。這他媽還叫嘴巴笨?丫完全是一情聖的料兒啊!

  

  當天晚上大情聖同志希望能再次光臨李津京『秘密花園』時,被一腳踹住了肩膀:「駙馬爺,本公主沒心情招待你,但有心情上你,覺得如何?」

  收了人的禮物之後,李津京特別敏感,如果這個時候同意陳家和的求歡,自己也跟MB沒啥區別了。雖然……他並不反感。

  按說這樣盡心的招待吃喝玩樂之後又被拒絕,一般人肯定要發火兒,可陳家和只是仔細看了看李津京的神色,微笑:「是我不好,輕看了你。」

  李津京用腳一勾,把人帶倒翻身壓住,慢慢的啃著那兩片甜蜜蜜的嘴唇:「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會給你快樂的,相信我。」

  

  三天的相聚已然留下無數美好的記憶。可李津京不得不走了,按日子算,明天換皮兒的廠子就能全數交貨。

  「我要走了。」

  陳家和還躺在床上,清晨的微風從落地窗外徐徐吹來,揚起的紗簾捲在立於窗前的李津京的腰上,年輕的身體在朝陽裡散發著活力。已經三天了嗎?快樂的時光真是過得很快啊。

  伸出手:「讓我送你回去好嗎?」

  李津京握住陳家和的手搖了搖:「認識你很高興。」

  陳家和咯咯的笑,把一半臉埋進枕頭裡:「你家人肯定是做官的,這麼小年紀說話就愛打官腔。」

  李津京玩性頓起,兩隻手把陳家和的胳膊當纜繩,拖啊拖啊,仗著自己力氣大硬把人從床的另一邊拖到自己跟前,俯視片刻彎腰在他臉上密密的印下親吻:「我會想你的。」

  直到最後,陳家和把李津京送回所住的招待所時,兩個人也僅僅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年齡,剩下的一概不聞不問。

  心照不宣。

  

  「哎喲,你這是大採購啊!」老三看著李津京屋裡的大包小包。

  「是啊,同學家親戚開服裝加工廠的,東西都按成本價兒給我,特便宜。三哥瞧瞧,有看上眼兒的拿走幾件兒穿去。」

  李津京早就看出老三是個佔便宜沒夠的主兒,正好借花獻佛也算是緩緩他們倆之間的尷尬氣氛。

  老三也真是不客氣,一口氣挑了三件T恤兩條褲子,就這樣兒眼睛還往剩下的東西上踅摸呢。李津京瞄了一眼他那跟懷孕五個月似的肚子,心說,都是按我的尺碼兒來的,您穿得了嗎?面兒上還得笑著:「再來兩件兒?」

  「別介啊,都是你買的。要不回頭我把錢給你得了,小孩兒出來玩一趟不容易。」

  「三哥您看不起我!」李津京假裝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隨手抓起兩件T恤衫往老三懷裡塞:「快拿著!咱哥兒倆客氣個屁啊?以後還指望您多提拔兄弟呢!」

  老三心滿意足的走了。

  李津京默默的整理著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裳,心情也跟著亂七八糟。這他媽叫什麼事兒啊!想起秦立東跟他『爆的料』,老三不就是那個說他整天裝逼的麼?最讓李津京難過的其實是寧非……這也是從小玩兒到大的哥們兒啊!

  人心隔肚皮,這些不值得交的人,等他李津京火起來那天的,全他媽滾蛋!

  

  也許是那些衣服鬧的,這之後老三對李津京的態度明顯好了不少,雖然還是防備重重,但多少也透露給他一些跑貨的行市。

  比如他們這次走私的名牌國產菸,入手價只有出手價的三分之一,刨去路上的消耗和上下打點要用的錢,一條兒純賺80塊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一件兒裡頭五十條兒,那就是四千塊錢的純利。這裡頭有李津京的六件兒,也就是說,如果安全把貨運到B市,他就能純賺兩萬四,這個數兒基本相當於B市當年人均工資的年收入。

  那秦立東這一趟得賺多少錢啊?

  李津京看著一溜兒的解放大卡車心裡粗算了一下,了不得!怪不得秦立東花錢如流水,人家賺的時候都趕上山洪爆發了!

  

  一路關卡檢查站過得還比較順利,就是進入Y省之後出了個大亂子。

  老三進檢查站已經快半個小時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李津京不停的看錶,還跳下車試圖進去瞧瞧,每次都被檢查站的人給攔了回來,惡聲惡氣的:「滾蛋!這次看你們往哪兒跑。」

  得,還是有舊仇的。

  李津京琢磨著要不要給秦立東打個電話。畢竟他臨走之前交代過,如果遇到用錢都解決不了事兒的就通知他。

  又過了一會兒,老三終於出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幫子氣勢洶洶的檢查站的人。

  「把貨卸下來!」七八個滿臉橫肉的大老爺們兒嚷嚷著。

  老三橫在車隊前死活不讓:「我們手續是齊的,您要是想驗貨也得給個理由啊!」

  李津京和其他押車的也來到老三身後,其中常年跟著跑運輸的孫大叔把老三拽到一邊兒小聲說:「三哥,要不咱們多給點兒得了,耽誤了進B市的時間跟秦哥沒法兒交代啊。」

  李津京支棱著耳朵也沒聽清楚老三是怎麼回的話兒,只聽孫大叔一下拔高了聲音:「您別為了眼前這點兒利自找麻煩成不成?」

  老三回頭警惕的看了看李津京這邊兒,也大聲說:「你懂個屁,我有譜兒!」說完就走過來:「小李,你想辦法耗著他們,我去打個電話就回來。」

  

  怎麼耗?李津京有點懵,而孫大叔等老三走了之後嘴裡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幾分鐘的功夫,檢查站陸續又出來不少人,團團圍住老孫和李津京等人……

  衝突是因為檢查站的人要強行開走他們的貨車。都沒等李津京反應過勁兒來,老孫他們已經和對方扭打在了一起,貨車司機們也都跳了下來,人人手裡一根兒鋼管兒。

  到這個份兒上,李津京也不能愣著了,看準了有幾個人要趁亂動他們的車,立刻撲了過去連踢帶踹。剛放倒了一個就有人一拳打在他肋側,鑽心的疼!

  媽的!回手一把揪住打他那人的頭髮往邊兒上一帶,一個鐵膝蓋磕出對方滿臉血。

  後背不知道被人踹了幾腳,李津京立刻炸毛兒了!打我?孫子,你們丫等著!

  仗著身高優勢,再加上平時也注意鍛鍊,年輕的身體反應速度本身就很敏捷,李津京特痛快的又放倒了兩個。

  「小李,接著!」老孫扔過去一根兒鋼管兒。心想,這孩子真不軟,下手又黑又狠,有點兒秦立東的風格,比那個老三強多了!

  有了傢伙事兒在手,李津京更是敞開了打,但下手的時候也留心挑了地方兒。頭不能打,這一棍子下去真出了人命他後半輩子就廢了。

  老孫被一腳踹得倒在了地上,假裝爬不起來滾到貨車旁邊。他們跑大貨的都是夜裡走白天休息,現在雖然有檢查站的射燈照著,但陰影地帶還是有的。

  眼看著自己這邊兒就要撐不住了,老三那孫子也不知道跑哪兒打電話去了。老孫掃了一眼,只見那個小李周圍淨是捂著腿站不起來的,心裡對李津京的評價又高了幾分。這孩子別看小,動手還挺懂路數兒!

  趁亂貼著大解放卡車投下的陰影溜出戰鬥圈兒,蹣跚小跑兒了一段就看見老三拿著手機躲在最後一輛車旁邊兒。

  離得近了就聽見那孫子正笑呵呵的跟人侃大山呢:「我再過兩天就回去了,咱一起喝一頓啊?再找幾個妞兒……」

  老孫劈手給了老三一拳:「還他媽聊呢!那邊兒都扛不住了!」

  

  李津京後知後覺,自己還是太嫩了。出他媽什麼風頭啊,瞎打個屁啊!現在好了,檢查站的人全盯上他了。他又不是超人,他一沒有斗篷二不會飛,這下傻逼了吧?五六個打他一個!等死吧……

  瞄了個空兒,撒腿就跑,可跑出去沒幾步後背就挨了一下。打著趔趄繼續跑,不知不覺中和追他的幾個人遠離了亂鬥的大圈子,所以等秦立東派來的增援趕到時,李津京完全不知道。

  

  一輛遮住了車牌兒的軍用卡車嘎吱一聲停在檢查站前,車上跳下來一群摘了肩章的小兵兒,車隊這邊兒的戰鬥力一下暴增,瞬間就搞定了混亂的局面。

  一個也摘了肩章大蓋帽兒壓得低低的軍官粗聲粗氣的罵:「敢截我們的車?!快他媽放行!不然砸爛了你們丫的!」

  「快走快走!」老三催著人都上車趕緊撤。

  「小李呢?!誰看見小李了?」老孫伸著脖子叫人:「小李?小李?」

  「甭管他!剛才回來就沒看見丫的,肯定躲起來了!快走!」老三也急了,他沒想到就這麼會兒功夫出這麼大事兒,這趟回去秦立東饒不了他。

  於是,悲催的李津京就這麼被他們扔下了,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雙手在背後讓派出所的人給銬著鎖在暖氣管兒上,這幫局子裡的人最孫子了,不給你鎖在高處兒,專門兒給你拴在離地面五十公分的那個低處兒的管子上,讓你蹲不得坐不得,只能撅著。

  一撅就撅了一宿。李津京連在心裡咒罵的精神頭兒都沒了……

  「說吧,你們這是運的什麼啊?」

  李津京還是那句話:「不知道。」

  「誰的貨?」

  「不知道,我就是一搭順風車的。」

  問他話的那個小員警也不著急,蹺著二郎腿用腳尖兒不輕不重的踢著李津京的肋骨:「你就裝吧,我看你還能耗多久!累不累啊?餓不餓啊?渴不渴啊?」

  李津京沒言語。

  這樣的對話一直持續到來接班兒的人出現。

  「還沒招呢?」看不見來的人,只能看見一雙擦得鋥亮[YC40]的黑皮鞋:「這小子夠硬氣的。」

  有人在李津京身邊兒蹲了下來:「哎,小孩兒,你們的人砸了檢查站又打傷了好幾個,你不把他們交代出來,到時候可都是你一個人背黑鍋。」

  「我真不知道,就是搭他們順風車來著。」

  新來的人笑了,點了根兒菸:「好吧,那我只能給你送看守所去了。這可是要記進檔案的啊,你以後考學找工作可都難了。」

  不用你丫嚇唬我。李津京抬眼看了看新來的員警,我都扛到這個份兒上了,想讓我吐口兒,門兒都沒有!

  於是,李津京見識到了一次人民公僕的獰笑:「真有種,這以後也是一當大哥的料兒。」

  

  看守所真好……

  鞋帶兒和褲腰帶都被人沒收了,這是慣例,免得有人尋短見。

  李津京像個死屍一樣直挺挺的躺在床板上。不用撅著,沒人踢他,還給水和飯,天堂啊!就是肋條疼得厲害,本來就挨了一拳,夜裡那小員警還一直踢他。李津京自己下狠心又捏又按了幾次,好像沒折,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現在他需要擔心的就是老爺子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給他吊起來打的問題,以及,這次的事兒會不會影響他被大學錄取?

  似乎看到自己的遠大前程一片黑暗,重生後所有的努力全化為泡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不到老天爺又給了他一次機會後,還是讓他自己糟蹋了!

  這事兒能怨誰啊?要怨就怨他自己!讓你貪財!你個臭傻逼!

  連續兩天的胡思亂想,就在李津京鑽進牛角尖兒快崩潰的時候,張文來了。

  

  張文還是那身兒社會騙子的打扮,小分頭兒梳得油光水滑的,西服革履腋下夾著個手包兒。

  看守所的人特給他面子,態度和藹可親,還揉了揉李津京的頭髮:「張哥,您早說這是您弟弟啊,小孩兒給捲進這檔子事兒也夠憋屈的,趕緊領家去吧,沒事兒沒事兒,哪能給小兄弟記進檔案裡啊?咱們自己的孩子,別聽派出所那幫孫子嚇唬人,張哥您放心。」

  李津京坐進張文的車後,撓了撓頭,先要了根兒菸狠嘬幾口才問:「文哥,怎麼是您來了?」

  張文陰沉著臉:「老三那混蛋昨天才把這事兒說出來,給秦立東氣壞了,當場抽了丫一大嘴巴。那天來的那車人是小武他們師的地勤部隊,我讓小武找人打聽著你給關在這兒,連夜趕過來的。」

  「哦。老武怎麼樣了?快提幹了吧?」

  張文掃了一眼李津京:「你放心,秦立東不會虧待你的。」

  李津京一笑沒說話,只是一根兒接一根兒的抽菸。他現在徹底放鬆了,只要檔案上不給他記這一筆,怎麼都好說。

  「文哥,我爸我媽不知道吧?」

  「肯定不能讓他們知道啊,你放心,這事兒除了咱們這撥兒人,沒有人知道。」

  「那還得麻煩您給我保密,這要讓老爺子知道非扒我一層皮。」

  張文臉上總算冒出點兒笑模樣兒:「放心吧你!」

  「文哥,咱別直接回去行嗎?給我找個地方洗個澡,這兩天身上都餿了。」

  

  張文也是個辦事兒靠譜的。不僅給李津京開了個挺高檔的酒店房間,還給買了身兒相當體面的新衣裳,由內到外,連內褲和襪子都給買了。

  李津京在浴室的大鏡子裡看見左邊兒肋骨上又青又紫的一大片,大腿、肩膀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他憂鬱了……我完美的肉皮兒啊,可苦了你們了。

  圍著浴巾出來的時候被張文看見,也給這哥們兒心疼得夠嗆。

  不管怎麼說,現在乾乾淨淨的一身清爽,再次坐進張文的車裡時,李津京很快就沉沉睡去。半路上聽見幾次張文問他喝不喝點兒飲料,吃不吃點兒東西,他也懶得答話,只想趕緊回到B市自己那間小屋好好休養休養。

  從Y省走高速回B市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再加上張文開的車好,一路狂飆天剛擦黑就到了。

  「京京?」感覺有人打開車門,但這個聲音比文哥要低。李津京現在是完全放鬆狀態只想繼續睡覺,天王老子來了也不願意睜眼。

  「秦哥,他睡了一路了,身上還有點兒傷,要不我直接給他拉家去吧?」

  秦立東?李津京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不醒過來,讓姓秦的去死吧!

  有人把他從車裡抱了出來,忽悠一下,李津京立刻就醒了:「秦哥?哎哎,您放我下來,我能走。」

  「傷著哪兒了?」秦立東聞言鬆開手把人放開。

  「沒事兒,就一點兒小傷。」

  「老三真夠渾的!自己躲了還把人給弄丟一個,一會兒你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席硯惡聲惡氣的在旁邊兒拱火兒,然後一推秦立東自己湊上來看著李津京:「丫是不是不願意給檢查站的人送禮所以你們才被群毆的?」

  李津京低頭一笑:「這我不清楚。」

  席硯眼睛瞪得溜圓,以他的閱歷目前還理解不了李津京為什麼要替老三那個混蛋隱瞞。

  秦立東拉過席硯:「先進去吧,京京一直都沒吃東西呢。」

  

  李津京得到了凱旋的英雄般的歡迎。

  讓他詫異的是,來的人並不多,但都是秦立東這圈子裡的核心。張文和老三不必提,連很少見的龍慶和聽說大有來頭的潘向榮都在。

  最讓李津京暗喜的就是老孫也在。剛才他之所以不回答席硯的問題,就是怕自己的一面之詞會被老三反咬一口。

  畢竟他來這個圈子的時間太短,和秦立東也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他才不信秦立東的天秤上他和老三是同等重要的,只有像老孫這種能作證的人出現,他才有權利選擇性的透露一些實情。

  當然,這也得先聽聽老孫和秦立東的口風兒,要是人家的意思是不希望他計較,他自然也不能太較真兒了。

  飯桌上談事兒都是壓到最後,李津京不緊不慢的吃著喝著,打算攢點精神頭兒應對後面的盤問。

  讓他驚訝的是老三,這哥們兒竟然先沉不住氣了,拿了杯酒:「小李啊,哥哥一時沒照顧到,讓你受了罪,今兒就跟這兒給你賠禮道歉,先乾為敬啊!」

  更讓他驚訝的是張文直接替他擋了:「老三,你願意喝就自己喝。京京身上有傷,肋條上一大片淤血,我打算明兒帶他去醫院瞧瞧,喝酒就免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壯的膽,老三一歪頭兒口氣不善:「我敬小李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算哪根兒蔥啊!」

  「京京是我弟的髮小兒,就等於是我親弟弟,我護著他不是很正常嗎?」張文也說得理所當然。

  「成,成!」老三往椅子裡一靠:「秦哥偏著小李,龍哥也誇小李能擔事兒,你現在這麼護著他,合著像我這種老菜幫子活該是沒人待見了。」

  席硯陰陰的接話兒:「那您也得幹點兒招人待見的事兒才行啊!」

  

  李津京特解氣的看著秦立東一腳把老三踹飛,心裡那個樂啊!

  這傻缺就是自找的。席硯是什麼人?那是秦立東的心頭肉!人家不就是擠兌了幾句嗎?老三竟然敢當著秦大少的面兒罵席硯是個賣屁股的兔兒爺,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他注意到潘向榮和龍慶兩人一直樂呵呵的看著桌面兒上的鬧劇,一點兒也沒有要伸手的意思,最後還是張文和老孫給秦立東拉開了。

  「行了行了,別鬧了。三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東子的脾氣,還沒深沒淺的開玩笑?趕緊給小硯兒陪個不是。」最後都冷場了,潘向榮才出來和稀泥。

  龍慶也跟著敲邊鼓:「得啦東子,多大個事兒啊!兄弟要是犯了大錯兒必然是要狠狠收拾一頓,今兒多喝了幾杯就當他放屁了。」

  李津京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管秦立東叫『東子』,再看這兩人和秦立東的態度特別親密,估計是瓷器操。可為什麼這二位的話怎麼聽怎麼像是話裡有話呢?

  

  席硯的脾氣上來了是誰也擋不住的,看潘龍兩人一勸,秦立東就偃旗息鼓的,立刻翻臉。

  「就這種傻逼明處裝孫子暗處貪夥兒裡的錢,你們還護著他呢?都他媽一幫瞎了眼的!瞧瞧這次,人家李津京頭一回跟車走還知道為了保貨死磕到底呢,孫叔兒和李津京哪個沒掛彩?你們看看他,全身上下一根兒頭髮都沒掉!誰好誰慫還用我教你們嗎?」說完大美人兒摔門就走,頭兒都不回。

  龍慶笑咪咪的衝秦立東一抬下巴:「追去吧~」

  秦立東搖搖頭:「甭搭理他,最近丫這脾氣被我慣得越來越上臉了。」

  潘向榮樂了:「你他媽也知道養出一活祖宗來?不就一漂亮小孩兒嗎?犯不上這麼在意。」扭頭兒看著李津京:「這孩子多好,又懂事兒又擔事兒,長得也俊。要是我也好這口兒肯定挑這個不要那個。」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李津京忍住翻白眼兒的衝動假裝羞澀的垂下頭,引來一桌子人善意的哄笑:「哎喲~害羞了害羞了,完了!東子,我動心了!」潘向榮挨著李津京,一把給人揪過來,結果抓的地方正好有傷。

  「嘶……」李津京縮了下肩膀。

  龍慶作勢要拿手裡的菸頭兒燙潘向榮:「幹嘛呢!人家小孩兒身上有傷。」

  這個時候老三也緩過勁兒來了,一看桌上氣氛不錯,也跟著瞎摻合:「我們小李可不嬌氣,不跟那位似的,絕對一好孩子。」

  龍慶眼皮子一抬:「有他媽你什麼事兒啊?你的帳還沒算完呢!」

  

  其實剛才席硯罵老三的時候,李津京就覺得這裡頭有貓膩兒。為什麼說貪了夥兒裡的錢?而且席硯之前還問是不是老三沒給檢查站送禮才導致的衝突。

  琢磨一下,應該是秦立東每次都給老三提前撥出來一筆款子,專門打點一路上的關卡用的。而那天晚上老孫也說過讓老三不要貪眼前這點兒小利壞了大事兒……難道那筆款子都讓老三給私瞇了?

  如果真是這樣兒,以秦立東這種性格的人八成是不會輕易放過老三的。

  

  果不其然,桌兒上的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秦立東叼著根兒菸盯著老三,手裡轉著個打火機在桌子上『當,當』的磕著。

  李津京又見到了秦大少爺面無表情的樣子,只不過,這次比上次還要嚇人。

  「秦哥……我,我沒有。錢都在呢,我就是回來忘了交給您……」

  潘向榮噗哧一聲笑:「換個說詞兒,你當我們都傻啊?」

  「老孫能給我作證!不信您問問他,除了應酬用的,一分我都沒動。」

  秦立東眼珠兒一轉,看著老孫:「你說。」

  可憐的孫大叔明明快四張兒了,卻在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面前冷汗嘩嘩的:「老三,你就別矯情了,老老實實把貪了的錢吐出來吧。我……跟秦哥龍哥和潘哥都交代了。」

  老三立刻變了臉:「你胡說八道!秦哥,您不能信他的!根本沒有的事兒,您想想這貨裡也有我的股子,一趟下來我還能在乎那幾萬塊錢嗎?」

  龍慶手裡的菸頭兒這回真彈出去了,嗖的一下,倍兒準,直接打在老三的臉上,燙得他嗷嗷叫:「龍哥!我說的是真的!」

  李津京心想,這老三也真夠二的,都這種局面了還不認錯服軟兒?偷偷撇了一下嘴,隨手從張文那兒拿了根兒菸點上。這會兒沒他什麼事兒,也不能走,乾脆打起精神看戲唄。又瞄了一眼黑著臉的秦立東,笑咪咪的潘向榮,痞了吧唧的龍慶……瞧一瞧看一看啊,黑社會老大開會了啊~

  

  秦立東用餘光看到那個瘦了一圈兒的小崽兒歪歪的靠在椅子裡抽著菸,一點兒都沒怯場,反而一副看笑話的德行……竟然還開始吃菜?也對,聽老文說餓了一天了。

  一旁的老三不死心的說個沒完,殊不知秦立東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傢伙玩兒起來太瘋,而且幾次三番觸了秦大少的底線還沒自知。

  這群人裡,不說秦立東,光是潘向榮和龍慶,哪個不是人精?要不是顧及著老三是跟他們一個大院兒裡從小玩兒在一起的,單憑他後來迷上的那些搖頭丸,這三個人早就一腳給丫踹飛了!琢磨點兒什麼不好,非要嗑藥?

  這在秦立東眼裡等同於下三濫。

  龍慶說得對,老三就是一禍害,借著這回的事兒踢出去沒商量。

  秦立東撚滅了手裡的菸頭兒:「老三,錢是夥兒裡的,你自然是要退。咱們哥們兒一起做生意就是因為彼此信任,你現在既然已經算計到自己人頭上了,也別怪我們無情無義。這次出貨之後,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走吧。」

  

  李津京看著老三雷劈了一樣木在那兒心裡覺得這人就是活該。好好兒的跟著一前途光明的主兒混日子多好,非得貪那點兒小錢。

  不過這老三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小眼睛裡擠出來的全是惡毒,把桌上坐的人挨個兒盯了一遍:「行!我算看明白了!什麼他媽哥們兒,都是扯淡!」

  張文抬了抬眉毛:「你要當秦哥他們是哥們兒又為什麼要算計人家的錢?你先不仁就別怪人家不義。」

  「你丫算老幾啊!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我們混的時候你他媽還穿開襠褲吃你媽奶呢!」

  李津京最煩別人罵架的時候帶上爹媽的,聽了這話眉毛立馬擰上了。但這是秦立東的哥們兒,怎麼也輪不到自己張嘴動手,忍了。

  不過……張文有點兒意思,他插什麼嘴啊?他們和秦立東那些人也不是一個大院兒的,按說這是人家內部糾紛,旁人不應該插手。

  想著就歪頭看了看張文,面無懼色。難道……這是秦立東默許的?又去看秦立東,結果渾身一激靈,這哥們兒正好瞧著他呢。

  

  秦立東移開視線,站起來倒了兩杯酒:「喝了這一杯,以後兄弟還是兄弟。」

  老三沒得可選了,這是最後的臺階兒。他已經徹底被驅逐出這個圈子,如果不想跟秦立東完全決裂只能咽下這杯自己釀的苦酒。回家悶被窩兒裡哭去吧!

  潘向榮也拿起酒杯:「算我一個啊,買賣不成仁義在。」

  龍慶拿起酒杯衝著老三比劃了一下,也不碰杯直接自己乾了:「趕緊滾蛋。我們還有事兒呢,甭跟這兒礙眼!」

  

  看著老三『悲憤』的奪門而出,李津京覺得胸口一股惡氣也散到太平洋上去了。現在是看什麼都順眼,看誰都好著呢!

  「哎,小孩兒,剛才你皺什麼眉毛啊?看那行市操我們仨要是不在這兒你還惦記揍丫一頓是怎麼著?」龍慶壞笑著問李津京。

  沒等李津京反應過來秦立東替他答了:「這小崽兒最煩罵人的時候捎帶上爹媽,上次跟老文那兒我都讓他嗆了。」

  潘向榮一拍大腿:「操!小哥們兒有前途,等你傷好了哥哥請你喝酒!我這輩子就喜歡看有人能撅東子,記著下回叫上我啊,咱也撿個樂兒。」

  李津京裝得可天真了:「哥哥您是害我呢吧。」

  龍慶給李津京扔了根兒菸過來:「小孩兒叫什麼名兒啊?」

  於是就『李津京』還是『李晶晶』的問題大家進行了熱烈而嚴肅的討論……這是第一次小李同學如此煩躁自己的名字!

  尼瑪不是晶晶啊!也不是精精啊!不是小閨女兒的名字啊有木有!

  

  玩笑歸玩笑,李津京有一種很明確的感覺,他被以秦立東為首的這個圈子接受了。

  很快老孫也被找個理由打發走,桌兒上就剩下他,秦立東,潘向榮,龍慶和張文。

  秦立東坐在主位,當仁不讓的一派大哥范兒,其他人或痞或笑面虎或社會騙子,已然一副黑幫格局。李津京撓了撓頭,有點兒心虛啊,他沒想到會被這麼快的接納,一時間還真有點兒應付不來的感腳操。

  好在接下來的話題基本都圍繞著剛運回來的那批貨。暫時存在哪個倉庫,收貨的下家兒都是誰,什麼時候出貨,現金還是支票交易,等等等等。

  他們說的行話居多,雖然這讓第一次見識內幕的李津京聽得雲山霧罩,可畢竟都是部隊系統的,連蒙帶猜的也能明白個十之五六。

  這次的貨很俏,好幾個下家兒上趕著先送了訂金,粗粗一算,運回來的一下就能出手七成兒。秦立東表示不能一下滿足這些下家兒,每份兒都只給訂貨量的60%,另外40%得吊著他們的胃口,也是讓市場不能一下飽和,這樣確保他們的貨永遠有種供不應求的假象。

  李津京心裡暗自佩服。饑餓行銷雖然不是什麼新鮮點子,可真要做得好,得有完整清晰的計畫,當頭兒的還得能沉得住氣,甚至,這裡還有一部分賭博的成分。賭下家兒會上勾兒,賭市場不會被旁的人打亂。

  可是,看秦立東一副十拿九穩的樣子……我操!難道說,他們這幫人基本是B市走私菸的壟斷者?不,甚至是華北地區的走私菸壟斷龍頭!

  

  這孩子怎麼了?秦立東不動神色的繼續安排潘向榮和龍慶的任務,但李津京幾乎冒著火的小眼神兒實在是讓人很難視而不見。

  隨著他有意無意的往李津京身上瞟,潘向榮最先發現了不對勁:「哎喲東子啊,你又多了一崇拜者。」然後摸了摸李津京的頭頂:「你秦哥厲害著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以後好好兒跟著他學吧,有你好日子過的。」

  李津京偽裝出憨憨的笑聲:「呵呵,潘哥又拿我尋開心。」

  龍慶叼著菸也樂了:「京京,你是不是今年考大學啊?」

  「是啊。」

  「你丫考的電影學院吧?還表演專業的?」

  「呃……」得,跟這幫人精面前還是少裝吧,一個個兒的都火眼金睛的。

  「他報考的是XX經貿大學金融系,未來的小精英。」還是秦立東替李津京回的話兒。

  張文點頭:「京京就這點厲害,也沒見他少玩兒了,學習倍兒棒。哪兒像我弟啊,狗屁不懂,這兵也當得越來越傻,竟然把提幹名額讓了。」

  「怎麼話兒說?」潘向榮難得收起假笑,一臉正經:「我給他托的人可特別到位,你弟別給我捅了簍子!」

  張文重重一歎:「要不說我們家小武傻呢!他跟我說,那個人比他強,他提幹了心裡也不安生,覺著丟人。」

  龍慶大笑:「有你們家老爺子的風骨,要我說,挺爺們兒!」

  潘向榮「嗤」了一聲:「爺們兒個屁!就是一傻缺孩子!」

  

  張武是李津京的髮小兒,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又比李津京和寧非親厚,再加上後來知道寧非背地裡說過他的壞話,李津京就對這個當了兵的老友更覺親密了。

  雖然潘向榮和張文他們的對話葷素不吝,但看得出,文哥真的很疼老武。

  就在他聽得入神時,秦立東的聲音很低的傳進他的耳朵:「今天晚上先住我那兒,明天讓老文帶你去醫院看看,確定沒事兒了再回家。」

  

 

第四章

  

  B市西邊兒出城區十公里左右有連綿的山,不是什麼峻嶺但勝在植被繁茂。春夏秋冬皆有美景,是市民樂於遊玩的勝地,也是城內各大機關頭子們鍾愛的住所聚集地。

  秦立東自己的房子就離西山不遠。

  飯局散後已經入夜,坐在車裡向外看,黑黢黢的夜幕下只有樹影和灑滿月光的田野。李津京默默的尋找著記憶中的地標,路過某個環島時感慨無限。

  現在還是破破爛爛的一片平房民宅,誰能想到十年之後這邊兒會天翻地覆成為B市高級住宅區啊?這要是有錢收購幾處平房,到時候占地拆遷能得房子又給錢的,一下就發了!

  可惜啊,為時已晚。B市的老百姓們有一顯著的特點,上至白毛兒老頭兒,下至鬍子沒長全的小青年兒,人人都愛討論國家大事,隨便一什麼政策下達,您瞧著吧,市民們茶餘飯後聊的全是它。甚至上邊兒剛剛風吹,下面兒立刻草動。

  一句話,事到如今想忽悠這些房主賣房?那是難於上青天啦。

  

  「想什麼呢?」秦立東側頭看了一眼盯著窗外兩眼冒賊光兒的李津京。

  「呃,沒什麼。您家這邊兒環境挺好的,空氣特新鮮。」說著還配合著做了個深呼吸。

  秦立東無奈的笑了:「吸什麼呢?我車裡的空調味兒很好聞嗎?」

  李津京有點兒尷尬:「就是表達一下這意思。」

  秦立東把車窗全降了下去:「現在你好好兒聞聞吧,正好兒給我點根兒菸。」

  李津京低頭兒踅摸了一圈兒也沒見有菸的影兒,隨手打開副駕前邊兒的儲物盒,別的沒看見,先瞧見了四五個杜蕾斯……「啪」的一下趕緊合上,難道這二位還時不時車震一下?

  秦立東翹起嘴角:「我褲兜裡有。」

  李津京認命的掏啊掏,心裡大罵生產這褲子的廠家太混蛋,沒事兒把褲兜做這麼深幹嘛?終於拿到了菸盒,點上嘬了一口遞給秦立東,對方歪頭一叼……這個場景真眼熟,只不過人換了。

  車裡兩個菸頭兒忽明忽暗。突然一陣怪味兒,騷不騷臭不臭的,李津京第一個反應——秦立東放屁了?偷眼去看,人家很淡定。

  秦立東推了一把李津京的腦袋,斜叼著菸笑:「看什麼呢!這是外邊兒農家肥的味兒。現在還覺著空氣清新嗎?你怎麼不深呼吸了?」

  李津京愣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往靠背兒上一摔:「被你打敗了!」

  「笨蛋!」

  

  終於拐進秦立東家所在的別墅區,荼毒了兩人一路的農家肥味兒才算煙消雲散。

  別墅二層亮著燈,原來是席硯早就回來了。

  聽見樓下有動靜兒,席硯果然如秦立東之前說的脾氣已經過去了,臉色如常,甚至還帶著點兒興奮:「剛才我演的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逼真?」

  李津京茫然了。有點兒上鏽的腦袋費勁的消化著席硯的嘰嘰喳喳:「後來這麼著了?你們就著這話茬兒跟他翻舊帳沒有?他急眼了吧?龍慶掀沒掀桌子,老潘怎麼說的?」

  秦立東雙手攬著席硯的腰:「給他轟出去了。」

  「太好了!這種孫子就不應該留在身邊兒,早晚得惹出大婁子。」

  李津京終於聽出個頭緒。合著人家在桌兒上發脾氣鬧騰是早就安排好的啊?這紅白臉唱的,真到位!不愧是兩口子。

  於是他很識相的開始自動參觀一樓的廚房,衛生間,書房,免得打擾那對兒激情四射抱著狂啃的『禽獸』。

  

  秦大少的興趣愛好也許很廣泛,但看書肯定不在他的範圍之內。書房裡假模假式的擺了四個大書櫃,一水兒的精裝書,一套一套的,沒有絲毫翻動過的痕跡。很大的書桌上擺著現下最先進的臺式機,一堆亂七八糟的票據散放在旁邊。

  一屁股坐進寬大舒適的老闆椅,無聊的轉圈圈兒,轉啊轉,一斜眼兒就看見了垃圾桶,緊接著看到了桶裡用過的套子……

  噌的一下跳起來,李津京回頭憂鬱的看了看那把過於寬大的椅子,又看了看那張過於寬大的書桌,禽獸!隨時隨地發情的禽獸!

  

  「李津京?過來,我帶你去客房。」席硯懶洋洋的伸了伸腰,半敞著的睡衣,被揉亂的頭髮和紅潤潤的小嘴兒相當誘人。

  等李津京跟上,他一邊兒上樓一邊兒說:「立東去洗澡了,你那間屋子也有浴室,一會兒我給你拿套睡衣。」

  「行,謝謝您。」

  席硯打開客房的門卻不讓人進,單手撐著門框歪著頭笑:「以後老三那孫子滾蛋了,你就好好跟著立東辦事兒吧,虧不了你。難得老潘和龍慶能看得起外院兒的孩子,踏踏實實幹啊。」

  李津京表示很榮幸,這才被放行。

  客房佈置得很簡單,但必需品都是齊全的。到浴室尋了一圈兒,牙膏牙刷毛巾護膚品都有。席硯又來過一趟,送來了一身兒深藍色的睡衣:「這是給立東預備的,還沒穿過,你這個頭兒也只能用他的。」

  只剩李津京一個人的時候,他思想掙扎了半天才決定還是換上吧,身上的牛仔褲和襯衫實在是不適合睡覺穿。

  也許是在文哥車裡睡了一路,也許是飯局上的各種變故太精彩,李津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也沒有睡意。空調屋子裡清涼舒適,但總覺得有點兒憋悶。

  

  臥室帶陽臺,拉開門走出去,盛夏的夜風雖然談不上舒爽,至少痛快。

  這個別墅區很高檔,每套房之間都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做掩映。站在二層放眼望去,幽幽的路燈照出幾條交錯在草坪中的石子小路,不遠處隱約還能看到一個人工湖,樹梢間瞧見波光粼粼。

  這個時候要是能有根兒菸就好了。李津京環抱著胳膊繼續發呆,突然聽見一聲曖昧無比的呻吟,由淺至高亢,由婉轉變成放浪……禽獸就他媽是禽獸!這不是讓我上火呢嗎?混蛋!

  果斷離開陽臺,輕手輕腳的下樓,幸運的在茶几上發現半包菸以及打火機,又從玄關的雜物碟子裡找到大門鑰匙,李津京決定當半個晚上的夜遊神!

  

  漫步在湖邊。這裡遠離城市,植被茂密又有山風,其實完全不用開空調就很舒適了。

  愜意的散步時,遇見好幾次社區保安。很明顯頭兩個是專門兒來偵查他的,但看他穿著睡衣,手裡又拎著鑰匙,不像是犯罪分子,兩名盡職盡責的保安只是囑咐他夜裡路黑,小心別掉水裡就走了。

  後來又遇見的,都是很有禮貌的打個招呼。

  高檔社區就是不一樣啊~

  在這麼豁亮的地方兒一邊溜達一邊抽口小菸,還真他媽逍遙。李津京本打算一個小時左右就回,沒想到這一走還走上癮了。

  可能是因為環境寧靜而安詳吧?自打被捉進派出所之後,難得的心平氣和。各種之前沒來得及仔細思考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冒出水面兒。

  

  他總覺得有點兒心慌。秦立東這夥兒人的世界是從前沒接觸過的,雖然他非常羡慕特權生活,但他也明白,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如果按飯局上眾人和席硯的暗示,他現在已經被接納進了這個神秘的小圈子,可他的身份呢?他的家庭不具備特權資質,老爺子草根出身一路只靠自己混到現在的中階武官,老娘家也是普通人。

  秦立東他們都是根深蒂固的高幹之家,違法的東西人家玩兒的起他可陪不起,真要是出點兒事兒呢?他會不會就是那頭替罪羊?

  狠狠吸了口菸,看著煙氣緩緩被吐出來,迷茫了眼前一片。揮揮手,驅散煙霧,李津京覺得,和秦立東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但不摻合他們的買賣是上策,跟著人家屁股後頭撿剩兒是下下策……有沒有中策呢?

  

  「京京?你怎麼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了?」

  這人是曹操嗎?李津京回頭一笑:「在文哥車上睡多了唄。」

  秦立東和他並行:「琢磨什麼呢?」

  「算計算計這趟我能賺多少錢。」李津京咧著嘴樂:「秦哥是不是還應該給我點兒額外獎勵啊?」

  秦立東沒回答他的問題,卻說起另一件事:「Y省正好卡在兩個軍區中間,老三的電話打的遲了我的人才會到的晚。這兩天你沒少受罪吧?」

  「也沒什麼。局子裡那套也就是嚇唬嚇唬小崽兒,他們不敢真拿我怎麼樣。」一瞄秦立東憋著樂的嘴角,李津京趕緊又加一句:「當然,我是說比我小的那幫崽兒。」

  大手揉了揉李津京的頭髮:「你確實不錯,比一般的強多了。」

  「老三那些破事兒其實我和老潘他們早就知道了。以前礙於情面,只是暗著提醒過他幾回。這次也不完全是因為路上那點兒錢,你們前腳離開G省,後腳發貨的哥們兒就給我來了電話,老三往貨裡摻假,套了不少真貨拿出去自己銷,要不我們也不能做得這麼絕。」

  「這確實有點兒過了。」怪不得他會突然讓自己也跟車,其最初目的估計就是用多塞一個人進去敲打一下老三。李津京心裡覺得秦立東這人真可怕,心思彎彎繞繞太多,太密。也不是說這人不好……但給他的感覺是特危險一人,猜不透。

  「這次你和老孫算是導火索,以後如果遇見老三的時候說話辦事兒都小心點兒。他不敢拿我們怎麼樣,但保不齊會拿你和老孫開刀。這人記仇。」

  李津京很明白秦立東話裡的重點,只問一件他最關心的:「老三他們家能耐很大嗎?會不會牽扯到我爸?」

  秦立東從他手裡拿過抽剩下一半兒的菸吸了一口,笑:「有我呢,他不敢。」

  一時無話。

  默默的並行了一段兒,李津京突然想到,既然秦立東和潘向榮他們早就知道老三的所作所為,為什麼還要安排席硯挑這個頭兒呢?

  也許是幾家人之間的世交讓他們不能親自出面挑明?也許是老三知道得太多,他們不能明著跟他鬧得太僵?不管怎麼說,這回席硯是被他們當了回槍使,這孩子也夠笨的。

  

  秦立東自從住進這個別墅區還是頭一次在夜裡出來散步。從來不會傷春悲秋的人,突然也感悟到了夜色的神秘和美好。

  旁邊走著的大男孩兒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的步伐,安靜,沉默。

  對於李津京,秦立東有股沒來由的偏愛。明明才十八,行為處事老成穩重,也許天資不算絕頂聰明,但他身上有種奇怪的氣質,看不清。

  對於神秘的,無法掌握的,帶有未知性的人,秦立東向來是不願深交。林子太大,什麼鳥兒都有,老子娘提供給他的生活環境讓他深深的認識到在這個國家誰也別想隻手遮天,派系、軍、政、商,看起來盤根錯節,一朝站錯隊一步走錯路,滿盤皆輸。

  以他家的情況雖然不至於如履薄冰,但也要步步為營。空子可以鑽,投機可以做,但也要時時看清手中的砝碼。

  權利。當你握著它的時候能帶給你一切,但你不能越過那條它所能包容的底線,否則失去的那天連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他需要可信的人在身邊,像龍慶,像潘向榮。但,李津京……

  秦立東微笑著說:「回去吧,不睡躺著休息一下也好,一早兒老文就該過來帶你去醫院了。」

  李津京順從的點頭:「好。」

  這個大男孩兒還是再觀察觀察吧,雖然,他很喜歡他。

  

  第二天先和張文去了醫院,又照片子又抽血的折騰了一上午。中午被秦立東叫回去一起吃飯,如實告訴他和席硯沒什麼大事兒,軟組織挫傷好好修養幾天就能好。

  讓李津京沒想到的是,中午這頓飯都是席硯做的,手藝還相當不錯。飯後問起他跟車運回來的東西,那些衣裳。

  秦立東樂了:「沒少買啊,快趕上倒騰服裝的了。放心,都給你收好了,一會兒就帶你去庫裡拿,然後給你送回家。」

  所謂的庫裡,其實就是秦立東他們存貨的倉庫之一,離市區不遠。這回連席硯都沒讓跟著,李津京覺得要有『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好奇』的覺悟,一路假寐。

  秦立東看著李津京辛辛苦苦裝睡的模樣兒直想笑,小眼皮兒抖啊抖,嘴角都耷拉著,夠累的。

  取了東西給他送回家,臨下車的時候提前把他那份兒利潤給他,還多給了兩萬。小孩兒一下就驚了:「秦哥……這太多了。」

  「你不是跟我要獎勵嗎?」

  小孩兒臉紅了:「有點兒意思意思就成,哪能要這麼多啊,您跟夥兒裡也沒法交代。」

  「這是我個人給你的。老潘和龍慶也會給你紅包兒,畢竟是因為貨掛了彩,他們對這個很講究。」

  

  李津京回家的時候老爸老媽都還沒下班兒,第一件事兒先把老爸的小金庫還上,第二件事兒才是踅摸地方兒藏自己那份兒錢。

  一切都收拾好之後才開始慢慢倒騰陳家和送他的衣服褲子。

  在其中一個包裹裡,還有秦立東順手從庫裡拿給他的各種走私小玩意兒。德國產的電子血壓計若干,法國過來的向日葵形狀的電子鬧錶若干,還有莫名其妙的一堆香水和化妝品。

  老娘先回來的,進了屋,兒子曬一邊兒,先盯住那堆花裡胡哨的玩意兒。

  「夏奈爾?嬌蘭?京京啊,這都是你帶回來的?真的假的呀?」

  「肯定是真的。都是走私貨,假的誰要啊?」秦立東手裡有假的嗎?

  老頭兒回來也特不給面子,直撲小電器,摸摸這個拿起來那個,愛不釋手:「哪兒來的?」還算有點兒理智。

  李津京實話實說:「秦立東給的。」

  

  李四海同志很嚴肅的在晚飯後把田青青同志轟出去扭秧歌兒,然後以更加嚴肅的態度命令李津京從實招來為什麼會認識秦立東。

  李津京說了一部分真話:「老武探家那次他哥哥請客吃飯,您不是知道嗎?就那次認識的秦立東,後來他有個朋友想轉學來我們學校,我給辦的,您也知道啊,您還給贊助了兩條兒菸兩瓶兒酒呢。」

  「對,是有這麼回事兒。」

  「然後他們就老惦記著要謝謝我,幾次請我出去吃飯我都沒去。高三啊,我哪兒有時間跟他們混?這次和同學出去旅遊正好在G省碰見他們了,秦立東好像跟那邊兒關係特野,非要送我東西,這些衣裳還有血壓計什麼的,死活塞給我的,我不要都不成。」

  李四海皺著眉毛想了想,壓低聲音說:「秦立東一直幹著走私的買賣,他們家硬,你可別跟著瞎摻合。」

  「走私!」李津京莫名驚詫狀。

  李四海歎了口氣:「現在的孩子太狂,你出去這陣子也確實能遇見秦立東。他正好最近從G省走私了一批菸,在Y省和檢查站還起了衝突,要不是他們家老爺子關係夠硬給平了,這件事兒換個人全軍通報都是輕的!」

  「爸,這沒通報呢,你怎麼就知道了?」李津京現在是心驚肉跳,全身寒毛兒都立起來了。

  李四海一撇嘴:「機關裡頭總有愛傳閒話兒的。再說走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只不過沒想到現在的孩子比大人還野。聽說和檢查站打起來之後還被對方抓住一個扔到看守所去了,也不知道誰家孩子這麼倒楣給這些高幹子弟當頭砲。」

  李津京在心裡流淚了……爸,不是別人,就是您家的崽子犯的這二啊~「那,後來呢?」

  「沒人知道後來,」李四海警告性質的晃了晃手指:「如果秦立東夠仗義,自然會把人給撈出來,要是他來損的,一拍兩散,推得乾乾淨淨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我操!李津京這個悔啊,在心裡罵了自己無數遍傻缺,都明白能這麼容易賺著錢必然要付出代價的道理,怎麼到了跟前兒就見錢眼開了呢?

  

  心情極度鬱悶的李津京很早就撲到床上睡覺去了。

  田青青悄悄的從兒子臥室退出來回到自己屋,憂心忡忡跟李四海說:「京京是不是病了?這孩子怎麼掛了個條幅在鏡子上啊?」

  李四海迷迷糊糊的哼了一聲兒:「寫什麼了?」

  「我是傻缺。」

  李家爸爸終於清醒了一點兒:「八成兒是快領通知書壓力大吧?」一翻身不再說話,老頭兒心裡卻想,死小子,你肯定惦記著巴結秦立東呢吧?老爹我今天先把你這幻想扼殺在搖籃裡,那幫子人身邊兒可不是你待的地方兒!

  李四海,你俊傑了!

  

  全國高考學子們決定生死的時候到了。幾家歡喜幾家愁……

  李津京家的飯桌正中央擺著個雪白的信封兒,三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相面操]。

  田青青最先繃不住了:「京京,看看吧。不管結果怎麼樣,媽媽都支持你。」

  李四海身為一家之主倒是很沉得住氣:「我兒子沒問題,快打開吧!」

  李津京現在特別需要一根兒菸鎮靜一下,那個罪惡的白信封讓他無比緊張,可事實就是事實。操,萬一沒考上大不了複讀唄。

  「呲啦。」

  「哈哈哈,恭喜兒子啊!我們老李家也出了大學生了!」李四海竄起來手舞足蹈。

  「爸,我還沒看呢,您怎麼就先恭喜我了?」李津京捏著沒打開的信瞇起了眼:「您偷看過是不是?」曾經很多次他都懷疑老爺子為什麼不去做諜報人員,無痕跡拆信就是他的一項拿手絕活兒。

  「什麼叫偷看啊,老子是光明正大的看。」

  田青青一把搶過通知書打開,飛速的瀏覽了一遍笑出一臉褶子:「京京!錄取了錄取了!你考上第一志願啦!」

  考上了?也就是說,他未來的四年將在神秘的、美好的、一心嚮往的經貿大學裡渡過?苦讀多年,放棄了多少曾經最愛的娛樂?現在終於心願得償,李津京在心裡狠狠驕傲了一把並且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討要福利。

  「爸,媽,我得承認一錯誤。」做羞愧狀垂下頭:「那會兒壓力太大,我偷著抽菸來著,然後就一直沒放下。」

  李四海的鼻孔瞬間撐大:「混小子!不學好?皮癢癢了吧你!」

  田青青拽了拽自家老頭兒的衣袖:「算啦,京京都是大孩子了。他抽菸也是為了學習,以後少抽點兒啊。」

  可憐的田同志沒看到爺倆唱雙簧得逞的賊笑,哎……母親啊~

  

  李家是歡,寧家是愁。

  寧非的落榜在李津京意料之中。可是寧非本人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失落,反而是帶著股亢奮的躍躍欲試。

  「哎,秦哥答應讓我去他哪兒幫忙跑買賣了!」

  李津京咬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汽水兒:「哦,幹什麼啊?」

  「讓我先跟著潘哥跑銷售。你知道潘哥吧?潘向榮,聽說也是一牛逼人。不過人家可一點兒架子都沒有,特好相處。」

  李津京沒說話。他寧可哥們兒跟著龍慶,潘向榮就是一笑面虎。但他不打算警告寧非,倒不是記仇,只不過有些事兒說了反而讓人覺得他小心眼兒妒忌。反正寧非也不傻,慢慢就能琢磨出姓潘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有些話,他還是要說的。

  「寧非,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獨,還喜歡跟你們裝逼?」

  「沒有的事兒!」寧非張口就否認,但李津京的眼神兒太深,讓他頭皮發麻。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這髮小兒變得這麼厲害了?

  寧非沒見過這樣兒的李津京,下意識否認之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看著李津京跟慢動作似的垂下眼皮兒從兜裡摸出包菸,抽出一根兒點上,緩緩的吸慢慢的吐,煙霧中李津京的眼睛再次抬起來的時候,一種被透視的感覺。

  這也是髮小兒啊,既然說過人家壞話就得有膽子承認。即使從此以後李津京跟他鬧掰了,也怨不得別人。

  

  想通了之後,寧非繃著塊兒跟就義似的說:「我……確實跟別人抱怨過。因為你那會兒天天跟一三好學生似的,也不搭理我們,就自己悶頭兒學,還和年級裡那幫學習好的混在一起……」

  李津京抖了抖菸盒伸給寧非示意他來一根兒:「就他媽因為這點兒事兒?你丫也夠左的!我是奔著考大學的路子走,當然得用功啊。你學習那麼爛,我跟你混一塊兒到時候考不上沒準得恨你一輩子。等我老了的時候就跟我孫子說『看見那老頭兒沒有,就是因為他,你爺爺我沒考上大學,乖孫子快過去抽丫的!。』」

  寧非剛點上菸,沒憋住噗哧一樂嗆得直流眼淚:「太損了啊!」

  李津京也笑:「才知道我損啊,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以後我上了大學沒準兒更得忙,你別多想就行。咱們現在趁著年輕好好拼幾年,等都混出模樣了再一起瘋那才叫痛快呢!」

  寧非也來神兒了:「對!到時候我買一大奔操,天天帶一特漂亮的蜜招搖過市。」

  「是啊,然後你就能看我騎一二八自行車兒跟後邊兒追,特滿足吧?」

  寧非臉一板:「甭廢話,哥們兒發達了能忘了你嗎?有我開大奔那天,怎麼著也得給你買輛桑塔納。」

  

  把寧非這塊心病摘了之後,剩餘的暑假時間李津京全都用在吃喝玩樂上。游泳、飯局、迪廳、酒吧、聲色犬馬。

  這天正想去找小馮辦游泳卡,被秦立東攔住了。李津京這才知道,康體中心有秦立東的股份,一整套各個場館的VIP貴賓卡人家早就替他準備齊了。

  席硯和寧非一幫子人先進了熱熱鬧鬧的迪廳,秦立東抬手摸了摸李津京的脖子:「那個救生員我已經給開了。」見小孩兒皺著眉毛一臉迷惑,又貼在他耳邊說:「那小子幹過迷姦青少年的勾當。雖然他是仗著另一個合夥人的關係進來的,但只要琢磨到我的人頭上,一律滾蛋。」

  李津京依舊皺著眉毛「嗯」了一聲:「秦哥,您早告訴我啊,讓我好好抽丫一頓再說。要不,拍點兒露點照給丫貼大街上也行啊。」

  秦立東笑:「真夠壞的!」

  

  看著李津京走向游泳館的背影,秦立東也不著急進迪廳找席硯他們,而是陷入沉思。

  這小孩兒最近的表現很奇怪,幾次內部人的飯局上都特別沉默。潘向榮三番五次的暗示讓他一起跑跑買賣,結果他不是裝傻就是找藉口推了。

  一次共事不可能讓秦立東徹底相信他,可這孩子連再次共事的機會都不要,怎麼能讓他摸清楚他的心思呢?

  席硯說李津京是裝呢,老潘說這傢伙的心完全不在這兒。秦立東覺得他們倆各說對了一半兒,李津京這人看著挺簡單,其實自己的主意特別正。

  可是能正到連錢都誘惑不了他?秦立東不信。

  瞥了一眼透出迷幻燈光的迪廳大門,秦立東直接走向游泳館。

  有些人,他不喜歡單純的猜測,他需要看,需要聽,他要李津京本人最直接的解釋。

  

  最近吃得好喝得多,前兩天很鬱悶的在腰側捏起來一坨肥油讓李津京非常鬱悶。警惕糜爛生活不僅會侵蝕他的思想,更能毀了他引以為傲的身材,於是硬性規定自己每週來游三次鍛鍊身體。

  一口氣游了三個來回之後,李津京很滿意自己能堅持下來。

  浮出水面抹了把臉,哎?人都跑哪兒去了?不僅偌大的池子裡只有他一個,連服務員都沒影兒了。

  「京京,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原來是秦大少來了啊,估計動用小老闆的特權清場了?

  「秦哥什麼事兒啊?」

  「你不想跟著我幹對不對?」

  李津京拿著大浴巾擦身的手頓了一下,剛要回答又被秦立東打斷:「應付我的話就不用說了,咱們直來直去,我不會為難你的。」

  李津京權衡了一下決定不裝傻,很坦然的說:「也不完全是不想跟您一起幹。秦哥,一年前您就知道我的志願,考上經貿大學學習金融。您還記不記得當時說如果考不上饒不了我?」

  「有這事兒。」

  「既然您今天話已經說在這兒了,我也不打馬虎眼。我覺得,很多人都很想傍著您這棵大樹賺錢,可樹再高也架不住人越來越多。我不想跟別人一樣在一棵樹上耗著,只想趁現在年輕學點兒本事,不說以後能互相幫忙,至少無論少了誰我也能自己混出個模樣兒。」

  「指望別人不如靠自己,這個說得沒錯兒。但大學生活真的會讓你一點兒參與夥兒裡生意的時間都沒有嗎?李津京,告訴我你最真實的想法,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李津京微微一笑,直視秦立東:「我害怕了。」

  「怕我拿你當槍使?怕真出了事兒你會背黑鍋?」秦立東的語氣已經變了。

  「秦哥,看事兒不能光看眼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相信您不會對兄弟不仗義,但誰能確保以後的行市就不會變呢?人都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天不是嗎?」

  言外之意,你秦立東也會有失勢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你就算想仗義也沒那個能耐仗義。

  

  所謂老虎屁股摸不得。

  李津京被秦立東摔在椅子上後背生疼,強忍著不叫出聲兒。

  「我的事兒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我沒有要干涉您的事兒,我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願說話而已。秦哥,剛才是我多嘴,但您的買賣您玩兒得起我陪不起,就是這麼簡單!」

  「你想不陪就不陪?告訴你,已經晚了!」秦立東說完這話自己先後悔,為了一不識抬舉的小孩兒也值得發這麼大火兒?

  「不晚!」李津京也急了,當我是簽了賣身契的小奴隸啊?「在G省發貨的時候,老三不願意我知道內幕,我連續三天躲朋友家去了。回來去庫裡拿東西,一路我故意裝睡不睜眼。秦立東,你是聰明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們的事兒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想要我怎樣?」

  我他媽就是看你不爽!

  怒極之後的秦立東沒有再動手,冷笑:「原來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沒錯,我從來就沒打算跟著你混。你有路子願意帶上我一份兒一起賺點兒錢,這也是你情我願,不是誰逼著誰的。」

  秦立東彎腰壓近:「你確定從來都沒想過要跟著我嗎?」

  操,這人真煩!李津京討厭這種被人居高臨下的感覺,也站了起來:「曾經想過,但後來後悔了。」

  「什麼時候後悔的?」

  「見識你幹的買賣有多危險之後後悔了。」

  秦立東揚起下巴:「之前說了那麼多廢話,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兒吧?以為你是塊兒料,原來是個慫蛋。」

  下一刻李津京的拳頭就招呼在他臉上了:「你他媽才慫蛋呢!我家能跟你家比嗎?你是出了事兒有老爺子擋著,我出了事兒只會把我爸拖下水!說我慫?今兒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不慫的!」

  

  這兩人身高相當,李津京略矮。其實單論身手,都不是什麼專業人士,誰也不比誰差到哪兒去。但問題是,這裡是游泳館。秦立東穿著皮鞋,李津京可是光著腳板。

  你來我去沒招呼幾下兒呢,刺溜一下,秦立東的拳頭打空了。低頭兒一看,李津京自己摔了個大馬趴,整個兒人跟壁虎一樣貼在地上擺了個『大』字兒。

  「媽的,疼死我了!」

  看著這麼滑稽的姿勢,似乎剛才那點兒怒氣也被風吹散了。秦立東忍著樂想伸手扶一把,結果李津京以為他要下黑手,連滾帶爬的躲:「秦立東!不帶玩兒陰的啊!要打等我穿上衣服的!」

  「我從來都不陰人。你叫我什麼?」

  李津京站起來揉著膝蓋:「叫你名兒啊還能叫你什麼?立東?東東?小東?」

  逞口舌之快的下場就是又挨一拳。

  李津京捂著肚子齜牙咧嘴:「打幾下差不多就得了,你怎麼還沒完了啊?」

  秦立東很詫異,這小孩兒的態度怎麼說變就變了?

  看李津京彎著腰走到椅子旁邊兒坐下,有氣無力的跟他說:「秦哥,你解氣了沒有?我剛才說的話有真有假,但是我真的挺想好好念書的。你想想,這未來的行業裡頭,金融,地產和進出口得多火啊?咱們國家越來越富,早晚得加入WTO。到那時候現在這種走私買賣還能有多大前途?」

  WTO?秦立東覺得在哪兒好像聽過這幾個字母兒。沒好意思問,於是裝得特深沉做思考狀:「接著說。」

  「我要接著說可就沒好聽的了,你確定不發火兒?」

  秦立東往旁邊兒的椅子裡一躺,長腿一伸:「說得在理就不揍你。」

  於是李津京開始神侃未來的經濟結構,前世那點兒有限的知識被他無限的擴大和聯想,硬是杜撰出一套聽起來很靠譜的言論,並且成功把秦立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生意上。

  

  「所以按你的話說房地產最有『錢』途?」

  李津京跟領袖似的一揮手:「那是必須的。你想想,人越來越多,總得買房吧?最初是計劃經濟,甚至各單位還能給分一套,可是後來呢?就跟你不給下家兒全額的貨一樣,房地產那幫商人更黑,他們也會捂著藏著,弄得跟房源短缺似的。再然後就該出來炒房的了,這也跟咱們的貨一樣兒,緊俏它就有人上趕著買,加點兒錢都認了。」

  「於是房價兒就越來越高?」

  「秦哥你俊傑了,最後都能高得沒譜兒你信不信?」

  秦立東一歪頭看著眉飛色舞的大男孩兒:「你們高中教得夠深的,哪個老師上的課啊?不是大學教授吧?」

  李津京特得意一笑:「這都是我自己看書看的。我可不像有些人,書櫃裡碼著全套世界經濟概論連翻都沒翻過。」

  十秒鐘之後……

  「秦哥!我沒說你!真沒說你!哎喲~~」

  

  揉搓夠了李津京之後,秦立東掏出菸給兩個人都點上,並排躺在椅子裡看天花板。

  當然,這二位是各想各的心思。

  當秦立東沉浸在李津京的一番胡侃裡時,李津京正暗自佩服自己成功轉移話題的機智。

  房地產?有點兒意思。

  我只是想偷偷兒賺我自己的錢,最好能遠離這位危險分子。可今天我怎麼這麼二啊,竟然跟秦立東動手?潘向榮說過都很少有人敢嗆著秦大少說話,這回我可完蛋了。

  做房地產至少要牽扯國土局,城市規劃局等等的,龍慶家應該和地方的人比較熟悉……

  該死的秦立東,本來還想找小馮痛快一回,這下完了,倆大傻跟游泳館望天兒啊。

  自己下手動靜兒太大,與其樹大招風,不如分批買進好地段的現房,李津京不是提到炒房的嗎?這倒是個值得探討的路子。

  今天有點兒冒進了,秦立東能被忽悠一時保不齊轉天就琢磨過味兒來,到時候還是麻煩,不如從了他算了。不行不行,我的宏偉計畫還沒開始執行呢……

  「京京。」

  李津京一哆嗦:「啊?」

  「謝謝你。」

  抽不冷子來這麼一句還真嚇人,李津京故作淡定,哥們兒你謝什麼呢?「不客氣。」

  秦立東揮手拍了一下那張裝模作樣的臉蛋:「又他媽裝!」

  李津京回手打了一下秦大少的爪子:「你謝的我,我說不客氣怎麼啦?這也有錯兒?」

  秦立東笑了,顯然心情大好:「以後我也不勉強你,這邊兒的買賣你願意參與就參與,不願意跟著幹也可以。但不許因為今天的事兒跟我生分了,我心裡很拿你當根兒蔥,明白嗎?」

  「不是洋蔥就行。」

  「又耍貧嘴!」

  李津京咧嘴一笑:「明白啦,你秦大少在我心裡也是個人物兒。」

  秦立東看著李津京伸出的手,重重握住。這個大男孩兒確實有點邪乎的,真是越來越招他待見了。

  李津京抖來抖去:「鬆開鬆開,我就是要根兒菸!」

  

  後來的後來,秦立東特別喜歡跟朋友說當年李津京十八歲的時候就對他『五體投地』,而且是特別標準的藏民朝拜布達拉宮的那種五體投地。

  而李津京往往接話茬兒說:自從秦大少脫離穿開襠褲的年紀之後,還敢跟他動手兒的也就只有他李津京一個了。

  咳,這是後話。

  

  大學,在李津京眼裡是陌生而神聖的地方兒。

  那裡聚集著全國各地闖過高考獨木橋的勇士們,那裡有無所不知的教授,有神秘的研究生院,還有東方不敗的老巢——博士樓,更有會傷春悲秋的文藝小青年兒以及各種另類的憤青兒。對於這些,他都很感興趣。

  記得以前聽朋友或同事說話的時候,總會提起一個詞兒:「我大學同學」怎麼怎麼的,說話那人的語氣腔調,甚至眼角眉梢最細微的動作都讓李津京記憶猶新。

  羡慕,特別的羡慕。

  在李津京的印象裡,大學同學,往往代表著在校區相處若干年後,曾經的青蔥少年會在未來突然變成某成功人士,然後背後放著光芒被一群老同學提及,讚歎得嘖嘖有聲。

  他希望能結交到這樣的未來牛逼人士?不,李津京要親自當這個未來的牛逼人士,這是他一最終幻想。

  

  經貿大學就在B市,離李津京的家騎自行車不過一小時路程。對此李津京很滿意,至少不用每年為回家過節而和全國人民一起勇闖恐怖的春運大潮。

  就小李同學住不住校的問題,李家人很快達成一致:住。

  這是李四海用聲嘶力竭的怒吼,各種花樣翻飛的拍打桌面兒得到的最終贊成票。

  雖然老爺子口口聲聲說這是鍛鍊『精飼料』餵養出來的小李同志的大好機會,是他社會實踐的第一步,但李津京總覺得老頭兒嫌他在家裡礙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難道……這是老爸為了和風韻猶存的老娘過上甜蜜美滿的二人世界的一個陰謀?

  李津京覺得自己特猥瑣,所以這個想法很快拋到一邊兒。老頭畢竟是很有眼光兒的,在秦立東的問題上,就是他點醒了夢中人。

  離報到還有幾天的時間,李津京的東西就收拾好了。人也煥然一新,格子襯衫牛仔褲,球鞋帆布大書包,標準的學院派。

  

  席硯最近不知道抽什麼風,迷上了打網球。

  先不論技術怎樣,人家那身兒裝備可都是最專業的。聽寧非說,一把PRINCE的拍子就上千或者更高,網球服左一套右一套,一水兒的耐克。

  李津京雙手插在褲兜兒裡倚著網球場的鐵絲網,看席硯怎麼虐待那個倒楣陪練,時不時還和寧非交換一個壞笑。

  這他媽哪兒是打網球啊,整個兒一高射砲砲臺。

  「李津京!你笑什麼呢?進來陪我打!」席硯一張俊臉泛著運動過後的潮紅,橫眉立目的都透著股誘人的風情。

  「我不會。」

  「正好我教你啊。」

  李津京沉默了。大哥你是要教我怎麼當砲臺麼?

  「快點快點!」

  於是,李津京大踏步的走進球場,從一臉惻然的陪練手裡接過球拍,高喊一聲:「向我開砲!」

  他白喊了……席硯的球要麼從頭頂五米高空呼嘯而過,要麼不過網。李津京拎著拍子跟二大傻子一樣在太陽底下站了半個鐘頭,一共奔跑著接球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打了!你怎麼跟木頭一樣啊?打網球需要跑動,腳步要靈活。」席硯一扔拍子從頭上扯下遮陽帽甩在一邊兒:「陪我游泳去!」

  「沒帶泳褲。」

  席硯跟沒聽見一樣,拉起李津京就走,寧非在後頭抱著球拍兒和亂七八糟的毛巾背包兒喊:「等等我啊,我也去。」

  游泳是李津京的強項。他和張武,寧非以及王小竟從小兒就愛在大院兒的游泳館裡撲騰。

  從最開始的業餘狗刨兒慢慢進化成專業狗刨兒,到了高中有游泳課之後,各種泳姿學了個遍,最愛自由泳。

  三人說好了游兩個來回,前半程寧非還能勉強跟上,後半程完全是李津京的個人秀時間。而席硯,早不知道甩到哪兒去了。

  最先游完全程的李津京坐在岸邊臭那兩人:「席硯,你游了有五十米嗎?」「寧非你沒吃飯啊?」

  有服務生過來問要什麼飲料,還加倍殷勤的說:「席先生點的草莓和西瓜已經準備好了,您要不要過去先吃點兒休息一下?」

  「這都什麼月份兒了還有草莓?你們這兒東西夠全的啊。」

  服務生倍兒自豪的說:「我們專門兒給席先生預備了加拿大進口的高斯克草莓,又香又甜,比咱們國產的強多了。」

  李津京正好站起來,聽這崇洋媚外的話臉一拉,伸手彈了那服務生一個腦崩兒:「你這思想態度不端正啊。外國的東西是有好的,但咱中國好玩意兒更多。比方說那水蜜桃兒吧,全世界最好吃的就產在咱們這兒,多少老外求爺爺告奶奶的就為多吃幾個。」

  服務生揉著腦門兒:「用不著求吧?滿大街都有賣的。」

  李津京一樂:「我就是那麼一說。甭覺著外國的東西就好,以後全世界都指著中國活呢,你是不知道。」

  

  蹺著二郎腿躺在椅子上,時不時抓顆草莓塞進嘴裡,嗯~果然是香甜又多汁。

  寧非也終於游完了。一屁股坐在一邊兒喘氣兒:「媽的,累死我了。」抓過一塊西瓜就啃,吭哧吭哧的跟豬一樣。

  李津京盤腿兒坐起來想笑話他,一抬眼沒瞧見席硯。

  「大美人兒呢?」

  「不知道啊。」

  李津京竄了起來站到岸邊兒仔細找,果然在池子中央看見一個姿勢很古怪的人在那撲騰呢。

  抽筋兒了!

  席硯拼命的划水,左腿太疼,就像腿筋讓人揪住了擰,腳趾都扭曲的蜷縮在一起,想叫人,可是一張嘴就是一口水撲進來。

  那些救生員都死哪兒去了!

  突然一條胳膊從他背後抄過來,然後就聽李津京說:「放鬆點兒,我帶你游回去。」

  

  席硯特沮喪的被李津京像拖死狗一樣拖回了岸邊,又被人家抬上岸,還被人家抱上椅子,最後也是人家在替他按摩腳板。

  「游不動就別游了唄,又不是贏房子贏地的,你拼什麼命啊?」

  席硯沒直接回答李津京,而是先把寧非支開:「你去給我買杯熱咖啡,要酒吧區那邊兒的。」等人走了,小嘴兒抿得死緊,憋了半天才說:「立東誇你身材比我好!」

  李津京憂鬱了。

  「所以你就跟抽風似的打網球?」看席硯扭開頭不說話:「這行為怎麼跟小丫頭兒似的。」

  席硯抽回腳踹了李津京一下:「你說誰像小丫頭呢!我就是不樂意你比我強,憑什麼立東他們總誇你啊?我哪點兒比不上你了?不就是上個大學,個子高點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李津京樂了:「瞧瞧你丫這德行,還說不像女的呢?太娘太娘,受不了了。」

  「娘?」

  「娘們兒唧唧的娘。」

  席硯飛腳又踹了過來,結果打擊目標失敗,本尊還哼哼唧唧的叫喚:「哎喲,又抽筋兒了,快給我揉揉!」

  

  李津京的手很暖,手心也很軟。

  席硯看著自己的腳被他握著小心的揉啊揉,偶爾有一滴他短髮上的水珠掉落,涼絲絲的拍在小腿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靜默讓席硯的心思更亂。

  自從李津京由G省回來,他們這個小圈子就有點兒變化。當然,生意還是生意,飯局也還是飯局,秦立東他們依舊是忙著賺錢和花錢。可無論什麼時候,但凡只剩下最核心的幾個人時,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那麼幾句話會提起這個大男孩兒。

  飯桌上不蛋侃,喝酒不多喝特有度,寧可累得呼哧帶喘的游泳打壁球兒也不願意進迪廳,愛騎自行車,考大學……這些細枝末節似乎都會被人提出來討論。有時候是秦立東,有時候是潘向榮,連龍慶都說李津京怪得可愛。

  很怪嗎?其實他也愛騎自行車,他也不愛喝酒,他也不喜歡迪廳。可是秦立東開車,秦立東要喝酒應酬,秦立東會經常招呼朋友來娛樂場所,所以,他只能跟著來,這裡有秦立東。

  對於李津京,他不妒忌。他是……羡慕,而已。

  

  「李津京,你考的什麼系啊?」

  「國際金融。」

  「那,你們都學什麼呀?」

  李津京抬頭看了席硯一眼:「除了經濟類必修課以外還有國際金融學,金融市場學,國際結算,國際融資投資管理什麼的。一大堆專業名兒,我也沒記全。」

  席硯頓了頓,說:「我放棄參加高考的時候,立東跟我發了次脾氣。他說我沒出息……」

  李津京覺得這話頭兒有點不對了,似乎席硯是要跟他談心?這太他媽詭異了吧,席硯會跟他說心裡話?

  「你不是上著大學呢嗎?」

  席硯無奈的笑了笑:「這是立東給我安排的,硬塞進去的民辦大學。上了跟不上也沒區別,一個月也難得去一次,我都不知道同學叫什麼。」

  李津京幹不出苦口婆心給人指點迷津的神聖行為,丫不損席硯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是眼前兒這孩子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垂著頭,漂亮的大眼睛滿是迷茫的眨啊眨,還真硬不起心腸挖苦他。李津京有點兒侷促了,腦子裡飛快的閃過好幾句『警世名言』,最後愣是只憋出來一句:「還是學點兒東西好。」

  真跌份!這是未來高材生應該說的話嗎?操!

  席硯的眼神很散,自言自語一般:「如果我沒遇見立東,也許我也會像你一樣踏踏實實考個大學,然後找份兒工作。可是我遇見他了,他帶給我一個新的世界,很美,很墮落。我不喜歡我的家,明明是最好、最親的人中間,卻感覺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他們不瞭解我。」

  這麼文藝的對話讓李津京毫無頭緒,尤其是面前這哥們兒神態跟夢遊似的。李津京覺得席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於是他說:「你最近看什麼書呢?」

  「弗朗索瓦絲.薩岡,你知道這個人嗎?她寫的《你好,憂愁》特別美,特別朦朧。」

  「哪國人啊?」

  「法國的。」

  李津京覺得他找到問題的結症了,拍拍席硯的肩膀:「甭看法國人的東西,他們跟咱們不是一種猴兒變的。他們為了個女人都能挖地道越獄,太不靠譜。」

  「什麼?」

  李津京聳著肩膀笑:「基督山伯爵啊。」

  席硯氣結:「滾蛋!你這人太沒素質!」

  

  李津京特想順著席硯的話老老實實『滾蛋』,可是剛抬屁股又被人家叫住了:「你怎麼還真要走啊?我腳還疼呢,接著揉!」

  「那你可別再跟嗑了藥似的啊,咱好好兒說話可以,別扯那些朦朧的,美的,我就是一俗人,聽不懂這些。」

  席硯眼睛瞪得溜圓:「你聽不懂?又跟我裝呢吧?」

  「真聽不懂。我不看這些東西,偶爾看看王朔的書,挺帶勁的。」

  「你不是考的一類本科嗎?」

  李津京笑了:「是啊,誰告訴你能考上一類本科兒的就得看你說的那什麼薩岡啊?」

  李津京不知道,就是因為他的無賴和無恥,讓席硯對高等學府大學生的夢幻破滅了:「能告訴我你上大學為了什麼嗎?」

  「學技能以後賺錢啊。」

  席硯暴走了:「那你他媽直接跟著立東他們幹不比你耗四年出來闖賺得快?」

  李津京「嗤」了一聲,特別不屑:「跟秦立東等於是傍大款,我習慣自己靠自己。哎,初中古文兒裡不是有一篇兒說不受嗟來之食嗎?」

  席硯又抱起了希望,嚴肅的點頭:「對,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李津京開始亂噴:「沒錯沒錯!這話多形象啊,嗟!來食!翻譯過來等於說,操,給你吃!我就煩別人跟我這麼說話,太他媽看不起人了。」

  席硯的希望徹底幻滅了。

  人家小夥子其實就是一文藝青年。在秦立東那群天天只知道鑽營賺錢的人中間,孩子鬱悶很久了,覺得自己就是一白天鵝,無奈被一幫子爛水草纏住了,但又迷戀水草提供的小魚小蝦。今兒好不容易覺得尋著一能和他交流溝通的,結果比爛水草還爛!

  

  寧非一回來就看見席硯騎在李津京身上連捶帶打的,也顧不上手裡的熱咖啡了,趕緊嚷嚷:「幹嘛呢幹嘛呢!有話好好說啊~」

  李津京特享受的說:「別搗亂啊,人家席硯捶得舒服著呢!哎喲~再扭兩下兒,小屁股還真軟乎。」

  席硯氣得臉都紅了:「混蛋!流氓!」

  寧非也跟著壞笑:「席哥,您的咖啡買回來了,用不用我先迴避一下兒?」

  「滾!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津京支起上身兒和寧非一起看著席硯大步衝向更衣室,然後在泳池邊兒拐彎兒的時候腳下一滑,撲通一下掉進水裡,又稀裡嘩啦的爬出來,倒著小碎步兒跑……

  「這孩子真有趣兒~」

  「就是說呢。」

  

  熱咖啡最後便宜了寧非,李津京不好這種洋物兒,他就喜歡茉莉花兒茶。

  「你怎麼惹著大美人兒了?」寧非也八卦。

  「還記得高三一班那學習委員嗎?就是喜歡你那個。」

  「記得啊。」

  「她給你寫那風花兒雪月的情詩還記得嗎?」

  寧非打了個冷顫:「我操,咱不提那事兒行嗎?」

  「席硯剛才說話那調調兒,跟學習委員一樣酸。還特夢幻,特朦朧。」

  寧非皺著臉:「哥們兒,你可受了活罪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打岔唄,到處給丫瞎拐,總算是褶過去了,難啊~」

  「那他酸什麼呢?不是看上你了吧?你可小心點兒啊,席硯跟秦哥可是那個……」

  「放什麼屁呢!」李津京拿草莓給寧非臉上摔了個紅印子:「我覺得吧,席硯就是有點兒孤獨,還有點兒迷茫,就像個迷路的小綿羊。」

  寧非做顫抖狀:「哎哎,行了啊,你也開始酸了。這玩意兒傳染啊?」

  李津京一笑:「我這不是學他那范兒呢嗎。」

  寧非又跟旁邊兒嘻嘻哈哈的損了幾句,李津京卻沒心思繼續把這個玩笑開下去。

  其實,他覺得席硯也許不是面兒上看起來那麼不懂事兒。除了脾氣大,有點兒酸,人還是挺聰明的,可能就是沒找著自己的定位呢吧?

  

  秦立東一回家就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

  一樓的客廳裡只點著一盞臺燈,臺燈下的菸灰缸裡有三四個撚滅的菸頭兒。換上拖鞋剛要往樓上走,就聽書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音樂,側耳傾聽,果然是席硯心情不好時就拿來荼毒他聽覺的那老頭兒唱的歌兒。

  這孩子喜歡的東西特各色,秦立東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席硯會喜歡那個叫阿姆斯特丹操的老頭兒?嗓子裡跟卡了口痰似的,這也叫好聽?也叫藝術?

  輕輕的推門進去,超大的辦公桌上堆著一大摞書,有翻開的,有沒拆封的。席硯陷在椅子裡,歪著頭睡著了。

  走過去掃了幾眼書名兒,《國際金融概論》、《教你做市場上的大贏家》、《如何當個融資高手》……秦立東無聲的笑了。

  

  此時的李津京通過老爸的戰友通訊錄找到了某個叔叔的電話:「戴叔叔好,我是李四海的兒子李津京……是啊,今年剛考上大學……經貿大學金融系,我想麻煩您點兒事兒……週末和假期的時候,您能幫我尋一個證券公司實習嗎?不要工資都行,我就是想學點兒實用的東西……」

  李四海貼著門縫兒偷笑。死小子,這麼著急就想混社會啊?行,有種,像他爹!

  

  田青青仔細的拿鉤針兒挑著羊絨衫上的小洞,看自家老頭兒賊笑著進屋馬上抖落給他看:「上次讓你買樟腦丸你買的是什麼啊?瞧瞧,羊絨衫都讓蟲蛀了,你得給我買件兒新的!」

  李四海大大咧咧的躺上床:「讓妳兒子給妳買去,他有的是錢。」

  「京京哪兒來的錢啊?」

  哼,偷老子的小金庫當本錢,以為我不知道呢?「這次去G省死小子肯定和同學去倒騰服裝來著,你瞧瞧他帶回來的衣裳,同一款式七個顏色,肯定是樣品!你兒子啊,以後就是一大奸商!」

  他爹,你又俊傑了!

  

【小劇場】

  席硯穿戴整齊的走到李津京身邊,嘴角含笑:哎,這泳褲是立東的,你穿完了給好好洗洗啊~

  李津京各種炸毛兒:我操!你丫不早說!

  席硯:你見過這邊兒有賣泳褲的嗎?當我是大衛科波菲爾啊,能憑空給您變一條?自己笨還叫喚個屁。

  李津京:……

  躲在角落的秦立東:京京,咱們的小兄弟率先會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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