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衡山,定軍峰。

 

昨天晚上論劍閣遭了賊,魔教自建教上百年,還是頭一次有賊敢上山來偷東西,定軍峰上一片混亂,引發了極其嚴重的後果。

 

「教主——!」

「少主離家出走了!」

「少主出走了!」

「教主大人!少主跑了!」

 

「隨他去罷。」

魔教教主游孤天蘸了蘸墨,在宣紙上漫不經心地寫了行字。

「教主大人!」左右護法單膝跪地,熱淚盈眶道:「這可怎麼辦呐!教主四代單傳,就這一根獨苗……」

游孤天手中毛筆一轉,一道墨跡橫著飛出去,在兩名忠心護法臉上留了六個點。

「宇文弘跟著下山了麼?」游孤天問道。

「下了下了,少主走到哪,那廝就跟到哪。」右護法老淚縱橫。

游孤天道:「有宇文弘跟著,料想無事。」

左護法道:「那影衛忠心耿耿,不如讓他將少主帶回山?」

游孤天隨口道:「那影衛忠心耿耿,卻是孩子他娘帶來的人,素來不聽我吩咐,無妨,到時候孟哲自會歸來。」

右護法:「可是教主,少主他修煉的可是轉陽、轉陽心訣。萬一落入武林正道人之手……可不就……」

左護法附和道:「後果不堪設想呐!」

游孤天瞇起眼一笑:「轉陽心訣乃是雙修,並非嫁衣神功,不礙事。看孟哲的造化罷。」

 

同一時間,玉衡山山腰,千年古棧道。

「呼……呼……」

游孟哲身穿天青色長袍,腳蹬麒麟武靴,背個包袱,一路跑一路不住回頭看,終於停下來喘氣片刻。終於逃出來了……逃出來了!安全了!自由了!早知道不帶這許多東西。

游孟哲找了個地方坐下,檢視從魔教總舵帶出來的行當——朱眼冰蠶、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魔血劍、子午斷魂鞭、九轉還陽丹、魔教禮盒拼盤三十三格、金葉子……唯獨忘了帶吃的!

還有一封信,信上滿是娟秀的筆跡,那是生母留下來的,給游孟哲的唯一紀念。

信上讓他長大以後去找一個人,對他說一句話,游孟哲一直不明白,尋這個人做什麼。不過既然是母親的遺囑,該當幫她辦妥才是。

 

肚子餓了,怎麼辦呢?先練功?練功頂飽嗎?這見鬼的轉陽心決,真邪門了,總舵裡旁的人修煉別家功法都有進境,怎麼偏偏只有他練了這轉陽功十來年就沒半點用處?

左護法的兒子小王,那傢伙練了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八方六合繼往開來神威裂碑開山掌,才叫一個威風凜凜,隔山打牛都是小伎倆,隨手一掌能轟垮十來丈城牆。

怎麼到游孟哲身上,這號稱全魔教……神教最神秘,最有威力的轉陽神功,就沒什麼效果呢?平時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過個土牆跳半天上不去,最後還得用爬的。魔教裡隨便來個丫鬟,都能把他一掌轟飛出五丈開外,連隻山上的野狗都跑得比他快。練了十來年,枉稱自己還是任督二脈天生自通,怎就這麼廢?

真是個廢柴。

游孟哲隨身包袱裡還帶著轉陽神功孤本,他小心翼翼從棧道過了一旁,尋棵大樹下坐定,時值初夏,蟬鳴不絕於耳。青山蔥翠,綠蔭綿延,不遠處便是滔滔寒江。

外頭景色真不錯,還好跑出來了,老待在定軍峰上遲早被悶成隻鳥。

游孟哲埋頭翻武功秘笈,翻到後面,裡面是兩個裸身男子的圖示,下面寫著「轉陽功成,其真氣若滔滔滄海,納於丹田。須得尋武功高強之人以此法雙修,如水相灌,彼此裨益,真氣通督脈,走泥丸,入中氣海……」

難怪!游孟哲一拍大腿,原來要雙修!老爹從來不讓他看下冊,每次教習完都吩咐他自去修煉。游孟哲又朝後翻了翻,發現練習轉陽真訣多年,體內會自動生成一股純陽真氣,與人雙修時,足可令對方武功大獲進境,突飛猛進。

作為回報,自己也能獲得對方真氣的一部分,只要尋到高手雙修,武功就來了,相益相益,得找幾個人雙修去。怎麼雙修呢……房中術,哦,明白了,騎乘,推車都成。這樣不就有點痛?罷了,為了武功,咬咬牙就過去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魔教眾弟兄走刀鋒,碎大石可比這驚險多了。

 

身後一道灰影唰然掠過。

游孟哲:「?」

游孟哲馬上回頭看,沒半個人。

 

該不會是總舵的人追到這裡來了吧。游孟哲收起書,肚子餓得咕咕響,不安全,再走走,以免被抓回去。

游孟哲收好東西沿著棧道繼續走,玉衡山自古便有天下第一嶺之稱,橫亙中原大地,分割南北兩地,西通物產富饒的西川,東接山腳下寒江,過江後便是南境第一大城江州。

聽說江州很繁華——花花世界,錦繡江州,游孟哲打算到那裡去看看。

嗖的一聲,又一道灰影從身後掠過去。

游孟哲:「?」

游孟哲轉頭,空空蕩蕩的棧道,他朝棧道下看,萬丈懸崖下是奔騰不息的寒江,沒人啊,誰能在棧道上飛來飛去?

游孟哲從棧道上朝下張望,腳下的棧道中,木頭支柱下躲著個灰衣影衛,手長腳長,把耳朵貼在橋底,專心辨認游孟哲腳步聲。

片刻後,游孟哲疑神疑鬼,繼續前行。

 

棧道盡頭是條分岔路,左邊通往西川,右邊通向江州。

花花世界!我來了!游孟哲深吸一口氣,朝右邊棧道走,走出這裡,就離開玉衡山地界了。魔教……神教就再找不到他了!

游孟哲聽說外面的人都管他們叫魔教,爹卻一直堅持自稱神教,一樣吧,出來不能逢人就說自己是魔教人,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鳥鳴鶯囀,山谷內盡是清新的青木氣,棧道到頭,剩一條羊腸小路,游孟哲小心翼翼躍過溪流,不料一腳在石頭上打滑,嘩啦一聲摔了進去。

「啊啊啊——」游孟哲被水沖向下游,撲通一聲掉進水潭裡,跌跌滾滾,撞在一具身軀上。

「當心!」男人的聲音道。

游孟哲嗆了幾口水,忙伸手求救,倏然抱住一個人的腰,心內大驚。緊接著亂摸亂抓,那男人道:「別慌張!水不深!」

游孟哲手上摸到男人的胸肌,濕淋淋地抬起頭,甚是狼狽,那男人抱著他的腰起來,腳下石潭濕不落腳,游孟哲又是一打滑。抓著那男人的手臂,這才站穩了腳跟。

男人帶著他涉水過去,示意他上岸,游孟哲道:「謝……多謝了。」

 

游孟哲坐在地上直喘,看到男人健壯的裸體。

身材勻稱,肌肉輪廓分明,沒有橫肉,身高八尺,游孟哲不禁屏息。

男人轉身下水去,游孟哲明白了,這人在洗澡。

 

真好看啊,游孟哲舔了舔嘴唇,定軍峰總舵裡大部分都是丫鬟,男人只有左右護法都是老頭子,幾個舵主都在分舵,侍衛們不能進正殿,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個男人。

游孟哲從小修煉轉陽真訣,不知為什麼對女人就沒多大興趣,看到那男人還像是習武出身,腹肌十分健美,便目不轉睛地看。

男人絲毫不介意游孟哲的目光,問:「小兄弟打哪兒過來?」

游孟哲說:「山上,玉衡山,你呢?」

男人點了點頭,又問道:「路上見著個商人打扮,與你年歲差不多的少年不曾?」

游孟哲搖了搖頭,答道:「沒有,你在找人?」

男人一哂置之,用一塊石子刮手臂,潛入水中揉了揉長髮。

游孟哲全身都是水,脫了靴子,放在石上晾乾。解開包袱,取出武功秘笈攤開。注意到石頭上疊著一套單衣裡褲,一件紅色的武袍,上面壓著個武冠,旁邊還有把大刀。

游孟哲拿起大刀,很重,抽出看了看。

「你是行走江湖的人?」游孟哲問道,看這人似乎身負武藝,不,應當是武藝了得!抓來雙修不錯,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要怎麼抓他……騙他和自己雙修呢?

 

男人道:「我姓余,乃是天子腳下京師捕快,在西川抓一個賊,那廝易容術了得,腳程又快,連著追了上千里路,在玉衡山逃了。」

游孟哲也不懂江湖禮節,學著說:「余大哥,幸會。」心想雙修的話對方也有好處,何必鬼鬼祟祟呢?待會吃飽喝足,直截了當提出來罷。

 

捕快笑了起來,打量游孟哲,說:「你不像江湖人,上哪兒去?」

游孟哲說:「我去江州,你呢?」

那捕快赤條條地從水裡走出來,游孟哲忙遞過單衣,捕快當著他的面穿上,說:「愚兄名喚余長卿。小兄弟怎麼稱呼?」

游孟哲通了名姓,余長卿也不多問,穿上官服,戴好帽子,繫上帶條,一股英凜之氣,注視游孟哲在石上翻曬東西。

游孟哲把金葉子攤開,石頭上金光燦爛的一片,捕快微微蹙眉,沒多說什麼。

游孟哲:「余大哥,你在捉賊嗎?東西能讓我吃點不。」

「吃吧。」余長卿解開包袱,遞給游孟哲一塊餅:「你多大了?及冠了不曾?」

游孟哲開始吃餅,搖了搖頭,又看著余長卿的臉。余長卿劍眉星目,眉宇間滿是凜然正氣,皮膚白皙,眉骨齊整俊氣,脖頸上有道淺淺的疤。

「大哥,雙修嗎?」游孟哲主動邀請道。

余長卿蹙眉不解,游孟哲翻開書給他看,指到最後一頁,說:「我在家修煉的這功法,喏你看……這裡。來雙修吧。」

余長卿側頭端詳,辨認出濕了水的書頁,看明白後險些掉水裡去。

「賢弟太也豪邁。」余長卿滿臉通紅道:「罷了罷了。」

游孟哲:「?」

余長卿沒說什麼,抱著大刀,坐在水邊石上,一腳踏著旁邊石頭。

游孟哲道:「大哥,不能白吃你的乾糧,來雙修吧,聊表謝意。」

余長卿擺手道:「愚兄修的是外家功法,只怕於你無用。」

游孟哲道:「試試吧,保不准有用呢?」

余長卿道:「你家是武林世家?怎的學這功夫?」

游孟哲說了家世,余長卿明白了,隨口道:「我聽說玉衡山上確有一教派,江湖人稱魔……呃,玉衡神教。你是神教中人?」

游孟哲道:「哎,什麼神教,大哥叫魔教就行了。」

余長卿莞爾,游孟哲又說了下山過程,及至說到過棧道時,余長卿微微瞇起眼,問:「有人跟著你?」

游孟哲道:「感覺像。就那麼一陣風從身後過去了。」

余長卿道:「在何處遇上他,帶我過去看看。」

 

游孟哲一陣風收拾了東西,帶著余長卿朝來時的路走,片刻後又有點猶豫,說:「我怕被抓回去。」

「無妨。」余長卿道:「你躲我身後,我會護著你。」

游孟哲指了路,二人在橫江棧道上站著,余長卿反手一撈欄杆,朝下翻去,檢視下頭木樁的痕跡,又一蕩回來,身手甚是了得。

雙修吧雙修吧,輕功很好啊!游孟哲打量余長卿矯健腰身,武袍裹著的胸膛,猶如綢緞包鋼鐵,隱約有種大家風範。

游孟哲雖沒學旁門功法,然大約也知道不少武學,料想余長卿走的是剛猛路子。

余長卿單膝跪地,查看周圍腳印,最後起身道:「想必是沿著這裡走的,多半是去江州。游賢弟,橫豎無事,你我同路如何?」

游孟哲心道太好了,嘴上說:「成啊,我第一次下山,正想學著闖蕩江湖。」

 

余長卿笑了笑:「闖蕩江湖,走吧。」

游孟哲道:「跟著我,是怕我被那賊偷了麼?」

余長卿環著胳膊,與游孟哲並肩朝山下走,正色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孟哲,愚兄第一句話想告訴你,就是這事。」

游孟哲點了點頭,左耳進右耳出。

余長卿又道:「財不可露眼,你身上的金葉,方才當著為兄的面取出來翻曬,鋪開,還有瓶瓶罐罐,玉匣金封,這些都容易引起人的覬覦之心。」

游孟哲道:「懂了。」

 

余長卿點了點頭,又道:「為兄追捕的那廝不知姓名,來去如風,或是恰巧碰上你,生出劫財之念。」

游孟哲問:「他武功比你還高麼?」

余長卿沒有說話,片刻後道:「各有所長,此人輕功了得,否則也不會追了上千里在此處追丟了。」

游孟哲心想這賊也不錯,萬一能抓來……騙來雙修,自己的武功就不用愁了。

 

下山時余長卿走得甚快,游孟哲養尊處優十餘載,怎跟得上余長卿的腳程?余長卿走走停停,不多時天已全黑,只得在玉衡山腳過一宿。

余長卿生了堆火,夏夜繁星漫天,蟲鳴不絕於耳,兩人便就著火堆在山腹中歇息。

游孟哲除下武靴,腳上磨出水泡,當即叫苦不迭。

余長卿笑道:「下山後買匹馬,你那金葉子便能派上用場。」

游孟哲道:「余兄,你要追賊,怎也不買?這千里路,都是跑過來的?」

余長卿答道:「當鷹犬的薪俸寒薄,買不起好馬。」

游孟哲卻是從未想過銀錢的事,隨口道:「明兒下山我給你買匹嗎。」

余長卿道:「好意心領,馬快歸快,步子總得磨練的,愚兄也得練練輕功。」

游孟哲忽就想到一事,問道:「聽說混江湖的,都有個外號,余大哥的外號是什麼?」

余長卿一哂道:「愚兄不是江湖中人,並無自取的外號,但江湖人送了愚兄一別號喚『萬里浮萍』。」

游孟哲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兩人睡覺。

 

游孟哲睡得不太安分,劈劈啪啪地打蚊子,本想趁夜將余長卿給雙修了。然看對方這身手,自己又是個廢柴,強上只怕討不了好去,這轉陽真訣好歹需要頭一個……只要一個。

尋見個高手雙修,自己就有武功了,接下來再要欺男霸男,直接硬上就成,一切也就好說。

偏生就是這第一個難找,所謂萬事開頭難,大抵如此。

「余大哥。」游孟哲決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問道:「你成婚了不曾。」

余長卿枕著自己胳膊,翹著二郎腿,躺在火堆不遠處,嘴角帶著笑,答道:「大哥兩年前成的婚。」

游孟哲點了點頭,雖常年僻處山上,不通世事,然而男歡女愛,世間風俗還是懂的,還不至於兩眼一抓瞎。心道難怪余長卿不想雙修,原是才成婚兩年。

游孟哲:「余大哥,你有兒女麼?想念兒女不?」

余長卿:「愚兄並無兒女。」

游孟哲:「你我相稱就行了唄,不用一直愚兄,愚兄的。怎麼沒兒女?」

余長卿自顧自笑笑,不予置答。

「沒兒女這事,本是天註定的。」余長卿隨口道:「強求不得。」

游孟哲心想有戲!又問道:「你家裡有兄弟姐妹麼?」

余長卿搖了搖頭,望向游孟哲的目光帶著笑意,說:「你呢?」

游孟哲搖頭道:「我是獨子,自小就一個人。」

余長卿嗯了聲,說:「大哥也是獨子,家裡上有八十老母。」

 

游孟哲挪過去,余長卿躺著,游孟哲坐著,勾起手指頭挽著膝蓋,問:「余大哥,你怎麼不納妾?」

余長卿笑道:「正妻都伺候不住,哪有旁的心思?」

游孟哲越聽越覺余長卿話裡有話,好奇道:「你夫人很凶?」

余長卿一哂置之,游孟哲又道:「娶妻洞房,是怎麼個光景來著。」

余長卿莞爾道:「等你娶妻那時,自然便懂了。」

此答正中下懷,游孟哲打蛇隨棍上,追問個不停,一手在余長卿胸膛前摸來摸去,游孟哲也不知自己為何有這念頭,說話時只忍不住想拍拍打打,揉揉余長卿,又恨不得鑽他懷裡去。

游孟哲:「你怎麼跟嫂子認識的?」

余長卿:「時候到了,自然就認識了。」

游孟哲:「洞房那會兒要怎麼做?」

余長卿:「你爹還教過你這事兒?賢弟,別動手動腳的,想做什麼?」

游孟哲一隻手在余長卿胸膛,腰腹上摸來摸去,隔著武袍撚他的乳頭,余長卿捕快袍甚薄,男子身材雄偉,游孟哲見余長卿沒理會,膽子又大了不少。余長卿躬身笑了起來,抓住他捏自己腰間的手,說:「躺下,別亂動。」

余長卿伸出一手,讓游孟哲枕著,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

 

「少年人出來闖蕩江湖是好的。」余長卿正色道:「當年我十六歲習武有成時,也離了師門出來走訪名川大山,但游賢弟,你須得謹記,這世上並非每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都會對你和顏悅色,路上見了江湖人,不可無禮。」

游孟哲側頭看了余長卿一眼,似懂非懂,枕在余長卿有力的左臂上,兩人看著頭頂夏末的夜空,銀河浩瀚,繁星萬點。

「那你怎對我這麼客氣?」游孟哲好奇道。

余長卿莞爾道:「覺得你挺有趣的,罷了,不提這個,睡嗎,明日還要趕路。」

 

游孟哲生平頭次獨自下山,對江湖險惡全然不懂,只覺得就算在深山老林裡碰上個素昧平生的人,也比山上的人有意思多了。

 

翌日清晨露水濃重,山間晨霧氤氳,兩人起了個早,余長卿帶著游孟哲下山,於寒江渡口處輾轉渡江,游孟哲尚是第一回見這蒼茫大地,江水滾滾。

自驛站,渡口,江灘,船夫,所有景物在他眼中俱帶著奇妙的吸引力。

寒江江水萬古如昔,波濤洶湧奔騰向東,江邊的渡船在渡口停下,鬧哄哄的到處都是人,游孟哲上了船,東張西望,卻被余長卿搭著肩膀,帶到船邊,示意他不要亂走動。

船上三教九流十分擁擠,挑擔的腳夫,抱小孩的婦人,還有數名東海西來的江湖武人,各自戴著斗笠,環著雙手交談。

艄公唱響號子,擺渡過江,清晨山嶺間躍下一名灰衣人,喊道:「等等!」

那人來得太遲,趕不上船了,只得等下一渡。

 

遠處數名江湖客小聲議論,一起朝游孟哲望來,一人想走過來,他的同伴卻低聲說了幾句話,示意他旁邊還站著個人。

數人從斗笠下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然而卻因余長卿在側,不敢妄動手腳。

 

余長卿泰然自若,掃視船舷邊一眼。

大江東去,水鳥啼鳴,極目所望天地開闊,游孟哲站在船頭眺望那水天一色,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觸。

「你來過江州嗎?」游孟哲道。

余長卿道:「來過不下五六次了,自古天下稅賦出江州,大慶四百年間,江州是中原第一大稅賦重地。昔年司隸事變,方皇后血洗京師,成祖與鷹將軍連夜逃出京城,於西川外楓關抗擊匈奴軍。後於江州召集五萬黑甲軍,一舉殺回京城。重奪大慶江山。」

游孟哲緩緩點頭,聽得心馳神往,不住想像四百年前那豪氣萬千的場面。

 

「黑甲軍現下還留著麼?」游孟哲曾在玉衡山藏書閣看過一些史書。

余長卿道:「散了罷,江州男人自古是出了名的剛勇,入城後多看,多聽,少說,不可生是非。」

游孟哲應了,是時渡船靠岸,人群熙熙攘攘下船,北渡口處又有人湧上來,局勢一片混亂,余長卿道:「孟哲!」

游孟哲被人擠來擠去,屁股還被捏了一記,忍不住大叫一聲,回頭時看見個衣衫襤褸,渾身髒黑的小乞丐,那少年和他差不多身材,比他高了半頭,朝他擠了擠眼,笑嘻嘻地上了渡船。

游孟哲一頭霧水,余長卿過來道:「沒被擠著吧?」

游孟哲摸了摸背後包裹,一應事物完好,擺手道:「沒事。」

 

余長卿帶著游孟哲入江州城,十里繁華錦寒江,自昔年黑甲戰神韓滄海坐鎮江州時,此處便儼然成為南中原第一大城,東西兩市足有數里,東市專販神州商貨,大到南荒巨象,小到罎子蟋蟀,東海的珊瑚,西域的紅酒,塞外的鹿茸,南澤的珍珠……賣身葬父的丫頭,頭碎青磚的漢子……應有盡有。

游孟哲幾次看得暈頭轉向,險些走丟,余長卿橫著穿過長街,又轉身將游孟哲提著衣領,抓小雞般帶走。

「待會隨你看就是。」余長卿道:「先去住店。」

余長卿將游孟哲帶到東西兩市中間的一條巷裡,那夥計見二人衣著光鮮,眼前一亮忙自過來招呼,余長卿道:「一間下房。」

那夥計馬上便臭了臉,說:「沒了,下回請早。」

余長卿持刀抱拳道:「有公務在身,煩請通融一二。」

游孟哲不通世事,卻看得出人心善惡,知道這夥計狗眼看人低,當即道:「你瞧不起人麼?」

夥計道:「瞧不起你怎麼的!」

游孟哲:「想挨揍嗎?來啊!」

夥計罵罵咧咧將褡褳一摔就要來推搡,余長卿忙道:「賢弟!不可生事!」

 

余長卿亮出公文,那夥計只得帶他們前去一樓後院,開了間下房,內裡說不出的寒酸,一張鋪,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倚牆靠著,一張條凳,沒了。

 

游孟哲翻了翻被子,發霉的,心想這地兒從外頭看這麼個雕欄玉砌的,怎裡頭東西變這般磕磣?

余長卿打水洗臉,游孟哲道:「你要抓的那賊,怎麼個抓法?我幫得上忙不?」

余長卿道:「那廝輕功了得,江州城人又多,捉人無異於大海撈針。為兄須得去尋同行問問,看怎生尋個線頭,誘他出來。今日你可自去尋樂子,莫闖禍。」

游孟哲道:「我跟你去吧。」

余長卿擺手,說:「你身上有盤川,去東市換成銀兩,江州城中吃的玩的,想必你會喜歡,但夜裡須得回來歇宿。」

游孟哲也沒主意,把包袱朝床上一放,揣了點金葉子就要出門,余長卿又道:「為兄幫你把東西帶著吧,免得被偷。」

游孟哲道:「那你收著吧。」

余長卿見游孟哲大大咧咧,一副不知世事凶險少年樣,只得幫他暫且保管財物,當著游孟哲的面打開,說:「你看清楚了,俱是這幾件物事。」

「唔……」游孟哲道:「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朱眼金蛤……不對,我的秘笈呢?」

游孟哲忙摸自己胸口,摸胸膜腰的半天,慘叫道:「我的轉陽真訣沒了!」

余長卿蹙眉,問:「是不是晾乾那會忘收起來了?」

游孟哲道:「先前明明還帶在身上的。不知丟在何處了。」

余長卿說:「這等武功,修之無益,丟了就丟了。」

游孟哲道:「還好我全背下來了。」

 

余長卿:「……」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客房,余長卿道:「不是我說你,你家傳武學練這等功夫,實在是……哎。」

游孟哲道:「實在是什麼?」

游孟哲經過店堂外,忽見先前出言不遜那店小二夥計鼻青臉腫,彷彿剛挨過一場打,肥得像隻豬頭,見他們出來,忙點頭哈腰道:「兩位爺好走,好走。」

游孟哲:「?」

余長卿也有點莫名其妙,看了那小二一眼,不多問,隨口接著先前的話道:「旁門……邪道。」

游孟哲道:「我們魔教可都是好人!除了練點功夫,大家可都是一等一的厚道人。爹成日讓人下山為民除害,幫玉衡山下村裡人尋牛挑水什麼的。可有口碑了!」

余長卿嘴角略抽,又問:「你們教派,平日靠何事為生?」

游孟哲道:「大夥兒在山上種種田,山下做點生意,堂主,舵主們都在各個城裡,置了些產業,定期給我爹送吃的喝的,銀子。」

余長卿點了點頭,兩人行出巷外,鋪天蓋地的喧嘩又籠了過來,余長卿道:「我這就走了。」

游孟哲與他告別,沿著長街走去,滿臉好奇神色,左看看,右望望,走到銀莊前想起余長卿的囑咐,便掏金葉子進去。

一兩金子兌十二兩銀子,游孟哲換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六十兩銀子花用。

 

江州有間名店喚天下樓,這處魚粥,包子,茶葉蛋天下馳名,傳說當年成祖下江州時便在這店裡吃過,游孟哲點了壺茶,一碗魚粥,一碟醬椒炒田雞,一籠蟹黃包子,邊聽人說書邊吃包子。

有人手指戳了戳游孟哲肩膀,游孟哲轉頭看,左邊是面牆。

游孟哲:「?」

右邊伸出隻髒兮兮的手來,拈了個包子就走。

游孟哲回頭繼續吃,又吃了包子,忽覺不對,怎變少了?

一,二……游孟哲數了次,六個,低頭繼續吃時,左邊肩膀上又有手指戳了戳,游孟哲猛地回頭,盯著那堵牆。

右邊一隻手把整籠包子給提走了。

游孟哲慘叫道:「老闆!你這店裡鬧鬼啊!」

 

話音剛落,背後有人痛哼一聲,緊接著拔腿就跑,游孟哲轉頭時只見人影在遠處一晃,緊接著又是道灰影掠過,沒了。

游孟哲:「……」

游孟哲一頭霧水,把午飯吃完,說:「結帳了。」

隨手拍了個銀錠在桌上,夥計眼就直了,捧著銀錠去尋老闆,片刻後老闆出來,賠笑道:「客官,你這錠銀子,小店找不開?有銅錢麼?」

游孟哲:「找不開?你們怎麼開門做生意的!」

老闆叫苦道:「客官,莫尋開心了,你這銀子足有五兩呢!」

游孟哲只得又掏了塊最小的二兩碎銀與那老闆,老闆找了足足兩大串銅錢出來,游孟哲一看臉就綠了。兩串銅錢,一串千文,一文五銖,十文約半兩重,這一串就有六斤,兩串十二斤,背著在街上走褲子都要拖掉下去。

老闆道:「小店開門做生意都是銅錢往來,沒怎麼見有銀兩結帳的。櫃裡也沒備碎銀……」

游孟哲道:「算了二兩銀子都給你們了,明天後天早上把飯送到東街頭巷子裡的禦寶客棧來。」

老闆忙不迭點頭,游孟哲擺手示意不用謝,酒飽飯足,繼續在街上晃悠。

 

逛到東市,一商販牽著頭象,這玩意游孟哲在山上時聽父親說過,乃是溫順的百獸之王,遂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小哥——買,買個回家玩玩唄。」商販是個西域人,眼綠須黃,操著蹩腳中原話,還是個口吃。

游孟哲道:「不了,家裡塞不下。這玩意得多少錢?賣得出去麼?」

商販道:「一千兩。」

游孟哲隨口道:「八百兩賣不賣。」

商販道:「怎麼也得九、九百八——十兩。」

游孟哲尋思騎著這玩意倒也挺威風,但是決計不可能買的,又想逗逗那商人,遂假裝猶豫道:「我只有八……八百二——十兩。」

游孟哲說著話,眼睛望向那大象肚子下面,見著個人,抱著大象肚子,整個人倒過來貼在下頭,正伸手掏那西域商人挎著的四方錦包。

游孟哲腦袋歪過去,與那人瞧了個對眼,是個髒兮兮的乞丐少年,依稀覺得這人在何處見過。

「噓……」那人嘴巴抻著,示意游孟哲別說話。

游孟哲:「哎。」

那人神情嚴肅,將一把珍珠項鍊胡亂塞進懷裡,商販又道:「不、不買算了,怎麼——笑話人!」

那人掏了一堆東西朝懷裡一塞,閃身到象腿後,又一轉身,跑了。

游孟哲也走了。

 

走出幾步,聽到官差來了,那商人哭喪著臉說:「就……就在這——裡,沒——沒了……一串、一串……」

 

游孟哲在街上逛了圈,見一家成衣店內武服不錯,給自己買了身新衣服,想了想,記憶裡比劃著余長卿身材,也給他捎了件,天黑時又在老字型大小江湖店裡買了點悶香蒙汗藥,梅花標鐵蒺藜備用,方回客棧去。

回去時余長卿卻已等在店裡,游孟哲道:「余大哥,你打聽完消息回來了?」

余長卿嗯了聲,說:「江州捕快同行給大哥出了個主意,有點眉目了。」

說話間似有什麼煩心事,游孟哲道:「雙修吧。」

余長卿不接他的話,說:「江州有一家武林世家姓龍,龍老前輩今日要辦七十大壽,不少武林人士都前去送禮,只怕那廝見財心喜,會去壽宴上順手摸魚,為兄得了兩張請帖,正打算守株待兔,你看。」

游孟哲道:「你想去壽宴上抓賊?」

余長卿點頭道:「但得備點壽禮,為兄這趟來得倉促,身上沒帶多少錢。」

游孟哲貪圖新鮮熱鬧,說:「帶我去吧?」

余長卿不作聲,游孟哲道:「沒錢麼?我出壽禮就成,要多少?」

余長卿道:「正是這麼作想,但總不成讓你出,借點銀子,為兄去辦了壽禮,你橫豎無事,到時與我一同歸京,為兄再算了還你。」

游孟哲道:「哎沒關係,要多少銀子?你說?」

余長卿十分為難,又道:「不不,不是這麼說,為兄抓到欽犯後,定如數還你。」

游孟哲:「好罷不說了,別磨磨唧唧的,多少,我剛兌了一千兩,不夠的話再去……」

余長卿:「二……二兩。」

游孟哲:「……」

 

余長卿在西市討價還價,用五兩銀子買了枚夜明珠,裝在盒子裡,游孟哲本想把整個攤子給買下來,卻被余長卿果斷制止了。

「咱們不是豪富。」余長卿道:「有點心意,拿得出手就夠了。」

照游孟哲的喜好,說不得要買頭象去當賀禮,父親魔教教主曾經諄諄教導過,凡是號稱正派人士的,都是咱們魔教的死對頭。游孟哲管他什麼德高望重,買頭一丈高的象進去那龍老前輩的府裡踩兩圈出來才夠威風。

可惜余長卿是去抓賊的,這威風凜凜的念頭只得作罷。

 

夜裡江州全城燈火通明,猶如不夜天般璀璨,余長卿帶游孟哲坐了馬車到龍府外,壽字花燈掛滿長庭,整個大宅裡花團錦簇,燈紅酒綠。

「千里浮萍余長卿到——」門口小廝高聲唱喏。

余長卿示意游孟哲跟好自己,入內拱手,那龍老並不親自見人,只遣子孫輩在邊廂迎客。余長卿送出壽禮,一名喚雷九天的親傳弟子過來招呼,閒聊幾句,接過壽禮看也不看便放到一旁,招呼小廝過來上茶,將余,游二人扔著不管了。

游孟哲眼珠子左瞥右瞥,有個小廝捧著綠豆糕出來,放在他手側桌上,朝他擠了擠眼。

游孟哲:「?」

 

廳中俱是武林人士,彼此大聲交談,或披蛇蟒披風目如銅鈴,或油頭粉面雌雄莫辨,或面青唇白陰風陣陣,或滿臉橫肉悍氣外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當真是江湖人物盡出,好大的熱鬧!

這許多人,偏生就沒一個來與余長卿寒暄。

 

游孟哲邊吃綠豆糕邊覺得不對勁,大聲道:「瞧不起……」

一句話未完,嘴巴馬上被余長卿捂住,余長卿小聲道:「別胡說八道。」

 

江湖客素不與朝廷中人往來,余長卿身份乃是京師第一捕快,龍老方讓他進來,這事余長卿也不解釋,只朝游孟哲小聲說了個大概。未幾茶過一輪,龍老親傳弟子又出來說了幾句場面話,招待眾位賓客入正廳賞寶,於是江湖人魚貫而入,看那架勢今夜來了足有近兩百人。

 

游孟哲拿眼掃過一輪,未嘗發現想雙修的物件,瞥來瞥去,最後目光還是回到余長卿身上。

余長卿與游孟哲走在賓客末尾,前頭一人嗓門大,開口道:「龍老爺子居然也和朝廷鷹犬有往來!」

數人示意他不可胡說,余長卿聽了只是笑笑,不以為意。

禮桌上珠光寶氣地擺滿一長桌,唯有余長卿的賀禮黯淡無光,眾人評頭論足,誰的禮最好,誰的禮稀罕難得,最終兩名弟子攜手托出一尊金佛,眾人嘖嘖稱奇。

一人道:「這是移山叟黃老爺送的吧。」

老者聲音哈哈大笑,說:「可不正是黃老哥。」話音落,一老人身著百壽錦袍,精神矍鑠,滿臉紅光,天庭飽滿,雙目炯炯有神,老臉金光閃閃,持一把青銅拐出來,眾人紛紛拱手見禮,那老者正乃今日壽星龍老是也。

 

「這金佛我家也有一個。」游孟哲小聲道:「比這個大多了。」

余長卿:「噓。」

游孟哲道:「我家丫鬟九兒拿這玩意壓醃菜呢,早知道我也順手拿了來。」

余長卿:「……」

 

「說起這金佛來歷。」龍老老淚縱橫到:「十年前,黃老哥的師門出了件大事,這金佛本有一大一小,大的那尊乃是番邦鎮邦之寶。奈何那年移山叟的師尊,萬全老人戴羅漢在們中擺八十大壽之時,被魔教教主欺上門去……」

余長卿:「在說你爹?」

游孟哲:「興許吧。」

「……一掌打得吐血而亡,大金佛也被搶走,滿門弟子遭此奇恥大辱!」龍老將拐杖朝地上重重一頓,賓客鴉雀無聲:「有生之年未能得報,遂將金佛轉交予我。」

賓客們紛紛唏噓抹淚,龍老道:「今日借擺壽之名請各位前來,實有要事相商,各位請。」

 

賓客蜂擁而出,花園內排開筵席,請人吃酒菜聽戲。

戲子咿咿呀呀地唱,余長卿始終看著放寶的廳堂正門,游孟哲聽了半晌戲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余長卿道:「賢弟你在這吃喝,為兄去走走。」

余長卿離席,游孟哲喝了會茶水尿急,起來尋茅廁,園子裡擺了三十來桌,宅大不知路,轉了一會便朝暗處走,心想隨處找個地方解了就是。

那處正在戲臺斜背後的暗處,游孟哲正要解褲帶,忽見有個小廝,嚇了一跳。

小廝與他對望一眼,說:「你尿就是,又不礙著你。」

游孟哲朝牡丹花壇解決平生大事,問:「你在這做什麼?」

小廝拿著把匕首,對著搭戲棚扯起的繩子左割割,右蹭蹭,說:「割繩子。」

游孟哲道:「割繩子做什麼?」

小廝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游孟哲:「?」

 

游孟哲尿完回去,剛坐下,整個戲臺頂上棚子嘩啦啦地倒了下來。

登時花園裡炸了鍋,當即有人喊道:「怎麼回事!」

戲子唱到一半,四根繩斷,戲臺垮了下去,兜頭蓋臉的全是紅布,不片刻連穿在繩上的花燈也掉了下來,一時間滿園大火,江湖人等慌張掀布。

「別慌!」龍家長子龍霸天忙呼喝下人揭布,游孟哲坐的角落,幾下從布下鑽出來,龍老生就三子,龍霸天看場,龍霸地馬上帶人救助賓客,龍霸海則大喊道:「走水了!快提桶來!」

好好一場壽宴被攪得一團糟,這邊正滅火,那廂廳堂前又有女子尖叫道:「抓——賊——啊——!」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賊人休走!」余長卿一聲怒喝,是時只見一道黑影掠出前院,遙遙朝著西廂飛奔而去,余長卿一身捕快紅袍,如箭般尾追而去,人刀相合,轉身時甩出刀光,嗡一聲擊得花盆四飛,剛氣爆射。

那黑影以一個刁鑽至極的角度躍出院牆,余長卿一躍而上,追出了龍府。

游孟哲心道抓賊了抓賊了!馬上也追著過去,扒著院牆一跳,兩腳死蹬偏生就是爬不上去,心內好生焦急,只得退回來左右看看,過去搬了張椅子墊腳,這才翻出了龍府。

「追賊!」院內一團亂,隱約聽的出家丁弟子聲音。

游孟哲躍下牆頭,只見後巷深處紅袍一閃,定是余長卿無疑,當即發足追去,喊道:「等等,余大哥!」

余長卿道:「回客棧去!沒你的事!」說著消失在小巷盡頭。

 

游孟哲跑出小巷,巷尾又連著燈火通明的無數民居,江州大街通小巷,小巷接民家,四通八達的沒一會就追丟了方向,游孟哲邊走邊看,渾不知身在何方,忽有一枚石子扔來,打在他頭上,抬頭時見一人蹲在牆角,正是那小廝。

「進來。」小廝招手道,繼而轉身入了一件民宅院子。

游孟哲跳上去扒牆頭,使盡吃奶的力氣朝上爬,這次沒椅子墊腳,說不得要努力爬上去,正艱難爬牆時,屁股上有人托了他一把,游孟哲整個人翻了進牆裡。

游孟哲:「?」

那小廝正等在民居院裡,游孟哲一摔下來,便被他捂著嘴,拖進一樓房間。

「進去。」小廝把游孟哲推進床底,自己也一個閃身進來,拉好懸在床前的布幔,和游孟哲擠在一起。

「我明白了!你就是那個賊!」游孟哲幡然醒悟。

小廝道:「你才知道。」

小廝胡亂塞過來一堆金銀珠寶,邊塞邊掏出一物,又問:「這你的是吧。」

游孟哲搶過書道:「原來是被你偷了。賊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廝道:「什麼賊兄弟,老子是賊爺爺!叫孫斌,你給我記住了。」

游孟哲把書朝懷裡揣,說:「余大哥在找你呢,你偷了他什麼東西?」

孫斌嗤了聲,不答游孟哲的話,說:「這書上寫的功夫,你都修煉了?這功法靠譜?」

游孟哲盯著灰頭土臉的孫斌,正思考是否邀請他雙修,這傢伙武功像是平平,應當沒什麼蹊蹺啊,否則也不會被余長卿追得到處跑,算了。

「你快走吧,我回去找余大哥。」游孟哲收好書就要出去,卻被孫斌按住。

「開什麼玩笑!」孫斌沉聲道:「你要被他上個幾次,老子說不定就不是他對手了。不能走,給我安分點!」

游孟哲:「那你想……」

「噓。」孫斌又馬上捂住游孟哲的嘴,兩人抱著躲在床底下。

外頭龍霸天的聲音傳來:「有人進來過?」

 

女子媚笑道:「有呀。」

龍霸天:「在何處!快交出來!」

女子:「龍大少爺,您不就是麼?怎麼有空到咱們倚芳院裡來了?」

龍霸天喝道:「別裝模作樣的!究竟有沒有人!」

一群女人的聲音開始調笑,最後龍霸天說:「你們幾個,去那邊搜。」

外頭聲音漸遠,孫斌道:「給我規矩點,否則殺了你。」

游孟哲道:「你快走吧……」

孫斌一個打滾從床底下出來,抓著游孟哲的手一拖,順勢把他抱在懷裡,一個打橫抱,出外左右看看,單足在花壇邊上一點,抱著游孟哲躍出小院,進另一條巷子開始發足飛奔。

游孟哲:「!!!」

這傢伙輕功不錯!可雙修!

「哎我說。」游孟哲道:「等等!」

孫斌飛簷走壁,時而在木欄上一躍,時而又跳下街道行人稀少之處,左顛右顛的,顛得游孟哲苦不堪言。

「在那處!方才抱著個人過去了!」街上馬上有人喊道。

 

幾下縱躍,再一次轉身落地時,孫斌竟已甩開龍府追兵一裡開外,躍上了江州城牆,一腳踹翻城樓上水桶,接著跳了出去。

「啊啊啊——」游孟哲恐懼地大喊。

「噓——」孫斌示意別慌張。

孫斌抱著游孟哲,與木桶同時飛出城牆,落下五丈高處,將落地之時單足於木桶上借力一點,箭也似的橫飛出去,木桶受那巨力摜在地上四分五裂。

兩人穩穩落地,孫斌再次開始發足疾奔,潛入了夜色中。

 

黑夜裡燈火,江州的樂聲遠去,孫斌的速度慢了下來,地勢趨於平坦,游孟哲被顛得氣喘,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哎,兄弟。」游孟哲道。

孫斌:「咋。」

游孟哲:「你帶著我做什麼,不嫌跑得慢麼?」

孫斌腳下不停,借月色端詳游孟哲,反問道:「不帶你跑,留著你讓余長卿練功麼?他要是輕功蓋過老子了,可不就追上了。」

游孟哲:「但你這麼個跑也不是個事啊。」

孫斌抱著個人雖是輕功無礙,但若余長卿追上來,終究慢了一籌,表情也甚為難。

游孟哲只對他的輕功有興趣,對他這個人倒是沒多大興趣,於是提議道:「要不咱們找個地方雙修吧,練完你接著跑你的,我回江州去。」

孫斌道:「成啊。」

游孟哲:「我看那邊林子裡就挺好。」

孫斌道:「行,你說了算。」說著抱起游孟哲,一頭鑽了進去。

 

「我來。」

「我來……」

孫斌和游孟哲手忙腳亂解衣服,孫斌道:「得快點了。」

游孟哲扯下孫斌褲子,孫斌道:「脫光?」

游孟哲翻開書,照著月色看了一眼,答道:「書上沒說。」

孫斌:「那就這麼吧,不然姓余的追來了還得提著褲子跑,危險。」

游孟哲研究了一會,忽然就有那麼點尷尬,問:「怎麼做?」

孫斌:「你沒練過?!」

游孟哲道:「頭一次。你呢?」

孫斌愣了愣,片刻後道:「哥們,這不是鬧著玩的,我更沒練過,待會走火入魔了你叫我咋辦。」

游孟哲:「這書上沒寫會走火入魔,試著弄弄就會了,你從前做過這事沒有。」

孫斌道:「倌兒有,姑娘沒有。」

游孟哲:「倌兒是什麼?」

孫斌道:「不管了,把你當倌兒,別問了,時間有限。」

 

游孟哲和孫斌解了衣帶抱著,孫斌脫了褲子壓著他,片刻後說:「硬不起來,你給我弄弄。」

游孟哲這點小事還是會的,當即握著孫斌那話兒套了幾下,說:「你先別慌張,一慌張就硬不起來。」

孫斌深呼吸,放鬆了些,繼而在游孟哲臉上亂啃亂親,游孟哲還挺舒服,蹭著蹭著孫斌那話兒便硬了,游孟哲問:「就這麼進來?」

孫斌是個會的,說:「這麼不成,你痛得很。」說著在掌心吐了點唾沫,朝自己那硬邦邦的玩意抹,抹完又摸游孟哲後庭,說:「有油最好,現在沒油,將就了。」說著頂住他一使力,游孟哲痛得大叫,孫斌馬上把袍角塞進他嘴裡,說:「別叫!忍著!」

游孟哲道:「不不,我不雙修了,別再進來了……」

孫斌:「忍著忍著……」

游孟哲:「痛死了……」

孫斌哄道:「待會就不痛了,忍著!」

孫斌整根頂進,游孟哲頭一次被開後庭,痛得發暈,孫斌頂進後停了一小會,把游孟哲的外衣連著裡衣一併朝上捋,直捋到他脖頸,現出少年胸膛,低頭輕輕齧咬他的乳頭。

「啊……啊。」游孟哲的聲音馬上就變了。

「還成吧。」孫斌的聲音有點抖,又說:「倌兒們都喜歡這麼來,你喜歡不?」

游孟哲發著抖點頭,孫斌道:「那我再進去點。頂到陽心了麼?」

游孟哲道:「不清楚,舒服得很……」

孫斌整根插到底,問:「這麼呢。」

游孟哲忍不住大叫,孫斌道:「頂到了……舒服吧。」

 

游孟哲抱著孫斌,只覺腹中某處被他頂得酸麻,抽動時擠住敏感的一點,那點傳來的隱約快感在不斷堆積,猶如一股溫水走會陰,過丹田,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一片,孫斌伏在他身上不住抽動,小聲道:「媽的,果然舒服得很……你硬了是不?」

「我我……」游孟哲道:「你慢……慢點。」

孫斌:「我幫你弄弄。」

孫斌一手幫游孟哲套弄陽根,一邊抱著他,讓他後背靠在一棵樹上,胯下加快了抽插頻率反復抽頂。二人真氣交匯下,孫斌和游孟哲俱是全身滾燙,孫斌道:「不成,我憋不住……你咬著我……」

游孟哲咬著孫斌手臂,孫斌開始啪啪啪地抽動,像頭春情勃發的野狗,彼此都是不住喘息,足有一刻鐘後,游孟哲嗚嗚地呻吟,直至孫斌緊緊抱著他,舒了口長氣。

兩人都是渾身大汗,孫斌輕輕抽了出來,游孟哲只覺那股暖洋洋的真氣還在,側過身,薄衣被孫斌掀起近半,露出少年的白皙肌肉。

孫斌收拾好,先自己繫上腰帶,紅著臉直喘,繼而幫游孟哲穿好衣服。

 

「我走了,你叫什麼名字?」孫斌氣息平穩了些,仍有點意猶未盡。

「游孟哲。」游孟哲道嚥了下口水,看著頭頂的夜空。

「看什麼?」孫斌好奇,湊過去,順著游孟哲的目光,透過樹杈看到一抹新月。

游孟哲道:「看月亮。」

孫斌:「哦。」

孫斌在游孟哲側臉上親了親,游孟哲轉過頭,兩人四唇交接,親熱地碰了碰,孫斌還親出了點聲,舔了圈嘴唇,問:「你是神教的?」

游孟哲:「叫魔教就行,別客氣。」

孫斌提氣,深深呼氣,而後道:「這功法果然邪門,我功力跟漲了十年似的。」

游孟哲道:「你身上真氣挺暖和的。」

孫斌道:「小時候師父讓我在薄冰上練輕功,掉下去凍得渾身發抖,融雪功和草上飛搭著練的,不然就凍死了。」

游孟哲點了點頭,孫斌又道:「我外號是草海飛雲,孫斌。」

游孟哲道:「哦。」

孫斌看著游孟哲,游孟哲也看著孫斌,片刻後游孟哲道:「你不是要走麼?趕緊找個地方練你的輕功,走兩個大周天就固本培元了。」

孫斌點頭道:「好吧我這就走了。你呢?」

游孟哲:「我回江州去啊。」

 

「這都給你了。」孫斌抖了下包袱,裡頭叮鈴噹啷地掉出一堆物事,又拿著個方方的玉給游孟哲看,說:「這是余長卿要的東西,你拿去賣他吧。」

「我不缺錢。」游孟哲好奇看那玉,說:「你不要了?」

孫斌道:「我就沒事偷了個玩,我也不缺錢。」

游孟哲:「這什麼玩意?」

孫斌:「傳國玉璽,從太和殿上隨便拿的,反正你做個人情還他就成了。」

 

游孟哲:「那我替他謝謝你了。」

孫斌:「不謝,送你的,當是謝你幫我練功了。」

游孟哲:「成,你快走吧。」

孫斌:「我這就走了。」

游孟哲:「……」

孫斌:「……」

兩人對視片刻,孫斌倒退著走了幾步,轉身離開樹林。

游孟哲又躺著喘了片刻,不住回味方才那會的短暫情愫,孫斌的嘴唇軟潤溫熱,他也不禁舔了舔嘴唇。

游孟哲開始收拾孫斌給他的東西,把玉璽朝著月光端詳,最後把贓物拿塊布包著,打算帶回城去,不料沒一會,孫斌又回來了。

「那鷹犬怎的還沒來?」孫斌道。

游孟哲道:「你不是走了麼?」

孫斌說:「算了,我帶你走吧,東西不要了。」說著就要來抱游孟哲,游孟哲忙道:「帶個人跑不快,你快走……」

 

孫斌動作一頓,耳朵動了動,瞬息間閃身消失。

「是我!」游孟哲忙道。

余長卿一刀砍下,及時收刀,問:「你怎麼在這裡?」

游孟哲道:「那賊帶我來的。」

余長卿道:「他去了何處?!」

游孟哲道:「跑了快半個時辰了。」

 

余長卿憤然隨手一刀,把樹砍得折倒,怒道:「讓你別亂跑,你怎麼跟他一路?!」

游孟哲心想你自己抓不到賊,反倒把氣出我頭上了,隨口道:「他抓我想當人質,我告訴他抓我沒用,帶著個人跑不快,他就隨便把我一扔,跑了。」

余長卿無奈道:「算了,先回去吧。」

 

余長卿帶著游孟哲走回城去,游孟哲只覺整個人輕了不少,不像從前動作沉滯,走路也不再疲憊,看來孫斌的輕功真氣有用得很。

這裡離江州城足有五里了,然而余長卿大步如飛,游孟哲竟能跟上,且走了快半個時辰絲毫不累,雙修真是了不得!

照這樣下去,只要有人能雙修,自己遲早能成武林高手!

況且雙修的滋味簡直舒服透頂……除卻開頭有點痛……游孟哲還在回味孫斌插入的時候,被不停頂撞陽心的感覺實是……

 

余長卿回了客棧,靜靜坐在桌前,游孟哲的腿還有點抖,說:「余大哥。」

余長卿不說話,一揚眉,示意有話就說,又追丟了賊,多少心情有點不暢,表面上雖仍顯得溫和,卻實在無心和游孟哲閒話了。

「你在找這個麼?」游孟哲把傳國玉璽拿了出來。

余長卿:「……」

「怎在你手上?!」余長卿道。

游孟哲說:「孫斌嫌帶著東西麻煩,路上把包袱給扔了,我去撿回來的。」

 

余長卿那一刻臉色極其複雜:「賢弟,你……」

「喏,還你了。」游孟哲說:「人還要追?」

余長卿整個人都像累癱了,說:「這次真多虧你了,賢弟,陛下只交代找回玉璽,不用再追。」

游孟哲道:「這便完事了?」

余長卿說:「對,可以回去交差。真是多謝你了。」

余長卿伸手來接,游孟哲卻一手按著那玉璽,說:「謝我就和我練功嘛。」

余長卿莞爾道:「莫開玩笑,明日就帶你回京師去,以後你吩咐一聲,為兄水裡來水裡去,火裡來……」

游孟哲:「誰跟你開玩笑來著……」

余長卿:「……」

 

游孟哲:「算了,開個玩笑。」

余長卿哭笑不得,接過玉璽,取出一個匣子小心收好,游孟哲又道:「這些都給你吧,能換不少錢,都是撿來的。」

游孟哲一開包袱,裡面金光閃閃,余長卿登時色變道:「不可!這些都是壽禮。」

游孟哲道:「又沒人知道。」

余長卿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須得把這些東西物歸原主。」

游孟哲只覺好沒意思,隨口應了,余長卿說:「現天色晚了,明日我再送回去,洗洗歇下吧。」

游孟哲應了,余長卿出去交代小二燒熱水,說:「奔波大半夜的也累了,出一身汗,你先去洗。」

游孟哲心思轉個不停,要強上此人,看樣子必須先把他放平,於是說:「你先去,我得先練會功。」

余長卿說:「那麼就勞煩你看著東西。」

游孟哲滿口應允,讓余長卿去洗澡,時值夜半子時,游孟哲想了想,將白日間買來的悶香取了一截,側耳聽外頭水聲,余長卿心裡惦記玉璽生怕得而復失,洗不到片刻便擦身回轉。

游孟哲將悶香一晃,在油燈處點上,隨手扔在角落,推門時險些與余長卿撞上。

「你去吧。」余長卿單衣雪白,頭髮半濕披著,襯褲只到小腿,坐在榻邊忍不住又檢視那傳國玉璽。

游孟哲推門出去,笑嘻嘻道:「我一會就洗好。」

余長卿見游孟哲那怪相,頗有點啼笑皆非,片刻後聞到一陣甜香,見牆角處燃著的悶香,當即沒了辦法,既好氣又好笑,過去將悶香滅了。

魔教中人果然行事非同一般,就連個十六七歲少年也大為乖張,余長卿寬衣解帶,躺回榻上。

足足過了一炷香時分,游孟哲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余長卿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游孟哲心想迷香發揮作用了,爬上床去端詳余長卿,余長卿長得很英俊,眉毛很濃,臉龐俊秀。游孟哲想起先前連孫斌的模樣都未瞧個囫圇,不禁有點唏噓。

罷了,反正萍水相逢,練完功各自提著褲子走路就是,也不必計較,面前躺著個更好的呢。

游孟哲小聲道:「余大哥?」

余長卿不答,似是睡熟。游孟哲伸手去掀余長卿的武褂,現出他白皙健壯的胸膛,伸手去摸,又掏他胯間,隔著薄褲揉搓,雄根半硬,鼓鼓的一大囊。

余長卿:「……」

游孟哲套完了幾下,湊上去學著先前孫斌動作,啃余長卿的乳頭,啃了幾下,余長卿終於按捺不住,睜眼道:「賢弟。」

「哇啊!」游孟哲道:「別嚇人!」

余長卿滿臉通紅,坐起身,屈起一膝擋著自己胯間撐起,薄褲下若隱若現的那物,說:「你想做什麼?」

游孟哲嘴角抽搐,心想沒被迷翻過去?明日可得尋那店家麻煩。

 

「沒……什麼。」游孟哲說:「練功,練麼?雙修吧,余大哥,臨別在即,大家留個紀念。」

「不練,睡吧。」余長卿淡淡道,轉身對著榻外,呼吸略帶粗重,游孟哲還未搞清楚迷香為何失效,也只得吹燈歇下,一夜無話。

 

翌日起來,游孟哲神清氣爽,只覺身輕如燕,一提氣躍出三步開外,全身周天真氣運轉,當即說不出的舒暢。

余長卿結了房,提著包袱,兩人先在西市食肆中尋了間攤吃早飯。

「孟哲。」余長卿給游孟哲舀了勺鹵蝦,問:「你接下來有何去處?」

游孟哲低頭剝蝦,說:「沒有什麼去處,行走江湖,找人雙修,增強自己武功。」

余長卿:「……」

游孟哲道:「你呢?」

余長卿說:「橫豎無事,想闖蕩江湖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如為兄帶你上京如何?若不嫌棄,可暫住為兄家裡。」

游孟哲邊喝粥,心裡邊思忖,京城武林人多不多?照余長卿這說法,想帶自己去他家,那二兩銀子……本就不用他還的。對了,還有母親的遺囑。

余長卿道:「不願去也無妨,為兄寫個字條,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在江湖行走時若有麻煩,可就近尋六扇門的弟兄,為兄身為捕快,雖不受江湖俠客待見,但在公門中,報上名頭,還是吃得開的。」

游孟哲道:「我娘還給我留了封信,讓我去尋一個地方,找一件東西,把東西交給一個人,再對他說一句話。」

余長卿道:「要找的人叫什麼?我看看?」

游孟哲拿出一張畫,上頭是個鬚髮噴張,面腫如包,粗眉橫眼,手執長劍的男子。

余長卿道:「這是……宮廷筆法。跟仕女圖似的,怎畫得這般……」

游孟哲道:「可不是麼,我娘號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我原想世上也沒人長成這般模樣。所以不知這人是誰,也沒寫名姓。」

余長卿:「這可著實不好辦,罷了,你跟我走,我再拜託同僚為你找尋。他是你何人?尋他有何事?」

游孟哲道:「不知道,我娘生平遺願,就是讓我去找到她生前埋的東西,交給畫上這人,再對他說句話,完了。」

余長卿點了點頭,手指挾著畫遞回給游孟哲,說:「此事著落在我身上。」

 

兩人正說話時,冷不防身後一聲獅子吼:「余長卿!終於尋到你了!」

桌上叮叮噹當,杯盤亂顫,茶水紛飛,鹵蝦彈跳。

游孟哲一抬頭,只見西市上黑壓壓聚集了一大幫武林人士,昨夜那龍老帶頭,身後跟著龍霸天龍霸地龍霸海,更有身穿五顏六色武服親穿弟子若干,看那架勢,足有上百人。

一時間集市噤聲,清晨擺攤的小販馬上將攤位收了回去,沿街兩側茶樓頂上冒出無數腦袋朝下張望。

 

余長卿馬上起身抱拳道:「龍老。」

「我龍家待你為上賓。」龍老戟指怒駡道:「為何行此卑鄙下流之舉!」

身後諸名江湖客呵呵呵哈哈哈笑成一片,極盡羞辱之言,余長卿面不改色心不跳,說:「昨夜之事繁雜不及細表,龍老的壽禮都在這裡了。」說著提起桌上包袱遞出,又道:「現在物歸原主。望龍老笑納。」

「開什麼玩笑!」龍霸天運足中氣,以龍家親傳「龍吼功」猛地一吼,桌上又是一陣叮噹亂響,游孟哲提氣吼道:「瞧不起人麼?!」

不喝還好,一喝之下,馬上有人道:「就是他!昨天夜裡他和那賊人一夥的!你叫什麼名字?」

游孟哲道:「別過來啊,警告你。」

余長卿道:「他是我在道上結識的小兄弟,此事說來話長,龍老,是這樣的……」

余長卿把話分說明白,又將包袱放在地上,眾江湖客與圍觀群眾,上千雙眼俱盯著那包袱,龍老冷笑三聲,繼而眾人爆出一陣哈哈哈的狂笑。

「你以為事到臨頭,編個謊就能揭過?」龍老道。

余長卿抱拳道:「長卿身為公門中人,從不謊言欺瞞。」

龍老冷哼一聲:「朝廷鷹犬的話,不可信。」

 

兩道高處百姓喊道:「快打!快打!」

余長卿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天表,長卿行事無愧於心。孟哲,走。」

游孟哲:「哦。」

「且慢!」龍霸天開口喝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欺我龍家無人不成?」

「好!」茶樓高處當即有人喝彩,應和聲,起哄聲響成一片,掌聲熱烈。

余長卿怒道:「長卿不惹事,卻也從不怕事。話已至此,龍家還想怎的?」

「打!打!打!」兩街江州百姓喊成一片。

「不想怎的。」龍霸天道:「橫豎無事,想向余大捕快討教幾招——」

彩聲雷動,龍霸天緩緩脫下武褂,現出一身糾結肌肉,兩旁女子尖叫聲此起彼伏,龍霸天朝余長卿一抱拳。

余長卿眉目間滿是忿怒,本想忍氣吞聲,奈何欺人到這地步,不應戰再也不行。江湖人素喜折辱朝廷官員為樂,藉以體現高人一等的氣魄。

「那便得罪了。」余長卿道:「是車輪戰還是一起上?」

茶樓裡恭恭敬敬,端出一把椅子,龍老噯了口氣朝街中一坐,龍霸天笑道:「余大捕快若能勝得我,今日恭送你二人出江州。」

游孟哲:「輸了呢?」

 

「快點打啦!囉嗦甚麼!」兩旁看客紛紛不耐煩叫道。

「那就看余大捕快的意思了。」龍霸天一邊嘴角吊著。

余長卿道:「余某若落敗,還請放這位小兄弟離去,余某任憑各位處置就是。」

「昨天說雙修。」游孟哲幸災樂禍道:「你又不雙修,現在麻煩了,看吧。」

余長卿道:「你別說話。」

 

電光火石的瞬間,余長卿抽刀,龍霸天雙手一抖,亮出兩把鴛鴦匕,江湖客紛紛散開成圈,余長卿與龍霸天緊盯對方,鎖住敵人全身動作,腳下側步緩緩繞圈。

「打!打!」四周群情洶湧。

一圈,兩圈……余長卿與龍霸天換了位置,緩慢轉圈。

余長卿額上滿是涔涔汗水,龍霸天緊緊盯著余長卿。

十三圈,十四圈……游孟哲翹著二郎腿坐八仙桌上,從一旁瓷碟裡掏花生吃。

二十七圈,二十八圈……

三十三圈,三十四圈……

 

「喝!」余長卿終於揮刀!

「哈!」龍霸天亮出匕首,叮叮叮叮叮,響起連串刀匕交擊聲,看客瘋狂叫好。余長卿一招崩山式直砍,勁氣四射!

「好好好!」游孟哲大聲給余長卿打氣,正鬥得如火如荼之時,游孟哲道:「余大哥!把他打趴下!」

這一下馬上有人不樂意了,怒道:「找死!」

瞬息間,一人甩開長鞭劈頭朝游孟哲就抽,游孟哲怒道:「你做什麼!」

游孟哲下意識地抽身後退,提真氣的瞬間掠出三步,避開鞭梢,敵方一鞭抽中八仙桌,登時爆出巨響四分五裂!

所有人俱是動容,一女聲道:「好身手!接我一招!」

游孟哲還未回過神,長鞭圈轉,再次纏來,對方未知他不會武功,只見他輕功了得,只想教訓他一頓,未料游孟哲身上已有孫斌真氣,孫斌號稱賊神,輕功了得,行竊大江南北從未失手,縱是幾分真氣駐於游孟哲上,也遠非這些江湖散客能比。

游孟哲左閃右避,不住大叫道:「我不會武功!喂!你別逼我動粗啊!」

那女子名喚「喪門鞭」俏五娘,厲聲道:「不會武功還囂張得很,姑奶奶今天就要教訓你!」

游孟哲終於忍無可忍,吼道:「來啊!來啊!別怪我沒提醒你!」

「亮兵器吧!」俏五娘捋袖道。

游孟哲從懷中摸出一個黑漆漆,巴掌見方的圓鐵盒,對著俏五娘。

是時足有八成人的目光移到游孟哲與俏五娘身上。

「這就是你的兵器?」俏五娘道。

游孟哲道:「你過來點。」

俏五娘莫名其妙,上前一步,游孟哲端起那鐵盒,對著俏五娘,說:「再靠右邊點。」

俏五娘朝右邊挪了幾步,游孟哲道:「太右了,左邊點。」

俏五娘杏目圓瞪,怒道:「究竟做什麼!」

游孟哲不耐煩大吼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快!」

俏五娘一頭霧水,又朝左邊挪了些,游孟哲又道:「站好,別動,我數一、二、三……」

「哢嚓」一聲,游孟哲按了機關,圓盒裡無聲無息,飛出一根牛毛般的細針,釘中俏五娘胸脯,俏五娘大叫一聲「暗器!」,倒了下去。

 

那一下人群炸了鍋,大吼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游孟哲道:「我提醒過她了!」

俏五娘在地上亂抓亂叫,一陣抓狂地哀嚎,瞬間有人吼道:「這廝好生陰毒!抓住他!拿解藥——」

 

場面一片混亂,游孟哲只得再次後退,眾江湖客使槍的,使流星錘的,使鐵扇的盡數衝了上來,那架勢極其壯觀,游孟哲邊退邊嚷嚷道:「別過來啊!」

「他每次只能傷一人!」不知有誰吼道:「一起上!」

瞬息間人群互相推搡,爭著要生擒游孟哲,游孟哲無計,只得按下群發機關。

刷一下,圓鐵盒內散出暴雨般的牛毛針,割麥茬般放倒了一大批人,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游孟哲邊跑邊按機關,到處都是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在人群中激射橫飛,這針以極品麻藥淬煉而成,不取人性命,中者卻稍一沾就被麻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痛苦難當。

「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人群中終於有人吼了出來:「是魔教的人!抓住這個魔頭!」

 

那廂余長卿與龍霸天鬥得正酣,一枚細針橫裡飛來,龍霸天當即撲街,在地上大聲嚎叫,極其痛苦,余長卿這才回過神,抽刀退後,喝道:「孟哲!不可殺人!」

游孟哲百忙之中抽空答道:「這是麻藥!」說著又在鐵盒上一掀,刷拉一下漫天花雨,把追上來的一群人射翻在地,冷不防被中針一人撲倒在地。

余長卿抽刀來援,喝道:「放開他!」

一群人疊羅漢般壓在游孟哲身上,卻見一道灰影閃過人群,抬手在最邊上一人肩頭輕飄飄地印了一掌,繼而抽身閃入小巷。

那一掌印下去,巨力猶如挪山填海,刹那轟一聲,人群以力傳力,炸了開去,數十人橫飛而出。

游孟哲:「?」

 

余長卿道:「走!」

余長卿大刀挑起一張八仙桌,橫刀瀟灑一揮,霸道刀氣射出,轟一聲八仙桌碎為千萬片,攔住飛來暗器。

游孟哲連按幾下,沒針,射空了。

「他的暗器用完了!」馬上有人吼道:「大夥兒操刀子上!殺了他們!」

余長卿反臂攬住游孟哲的腰,帶著他開始疾奔,游孟哲依舊面朝追來眾人,按了幾下機關,反手拍一拍,再朝向追兵,嘩一下又射出一大波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追在最前頭的龍老挨了一針,破聲大叫,倒在地上亂滾。

「只是卡住了!」游孟哲道:「還有的!」

余長卿道:「不可戀戰!」

游孟哲轉身朝余長卿身上一撲,讓他背著,余長卿一個縱躍,衝出江州,開始在曠野上疾奔。

「官差來了官差來了——」江州的官差終於及時趕到,唯剩滿地打滾哀嚎的江湖人士。

 

余長卿背著游孟哲,跑出足足二十里路,直到寒江下游的渡口才堪堪停步。余長卿發足疾奔許久,縱是擅輕功,這等拼盡全力的奔跑也有點吃不消。

游孟哲從余長卿背後下來,兩人各找一塊大石倚著,余長卿呼呼地喘,與游孟哲對視片刻,繼而同時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乖張。」余長卿忍俊不禁,手指朝著游孟哲戳了戳:「果真是魔教行事,那暗器不礙事吧。」

游孟哲把鐵盒收好,說:「不礙事,針上餵的是麻藥。我們教派裡都喜歡用這麻藥抓仇人,當場弄死了多沒勁,對吧。」

余長卿打了個寒顫,遠處舢板艄公撐板而來,喚道:「過江嘍——」

余長卿馬上拉起游孟哲,兩人上了舢板,渡江而去,剛到江心,對岸便有追兵騎著馬趕至,終究遲來一步。

 

余長卿渡過江去,在村鎮裡掏錢買了兩匹馬,游孟哲道:「頭一次騎……怎麼騎?」

余長卿無計,只得退了一匹,帶著游孟哲趕路,離開江州地段。

游孟哲被余長卿帶了三天,料想已經甩開大部分追兵,沿官道進入江州東南的揚州地界。

魚米水鄉,十里揚州,入州後又換乘烏篷船,兩岸盡是黑瓦白牆的水鄉景色,實是美不勝收。

「孟哲。」余長卿道:「這處是揚州城了。有一事與你相商,不知你意下如何。」

游孟哲道:「怎麼?」

余長卿解釋道:「玉璽遭竊,此乃宮中大事,江州武林人只怕還在追查咱倆下落,為兄須得日夜兼程趕回京師,這一路去,半點耽擱不得,沿途換馬不換人,鞍馬勞頓,只怕你吃不消。」

游孟哲道:「你先去?」

余長卿點頭道:「揚州知府屬下王捕頭乃是為兄同門師弟,我想不如這樣,暫將你託付於他,待得一月後歲末送貢時,他會派人上京,到時你與他的車隊同去。如此可免旅途勞頓,又可在城中玩玩。」

游孟哲正想在揚州多玩幾天,便忙不迭應承,余長卿把他帶到知縣衙門外,未幾帶出來個彪型大漢,說:「這是游賢弟。」

那壯漢朝游孟哲點頭,問:「師哥怎惹出這麼多事來。」

余長卿笑道:「沒法,王鐔,游賢弟是我恩人,你可得好好招待他。」

壯漢像頭大熊,點頭道:「明白了。」

余長卿牽過馬,說:「孟哲,你……」

「我送你吧?」游孟哲心想要和余長卿分別了,心裡多少也有點不捨,這是他下山後認識的,素昧平生的第一個朋友,對方還對自己很好。

余長卿說:「你會上京來找大哥的,對不?」

游孟哲說:「當然,為什麼這麼說?」

余長卿道:「你……罷了,多言無益。你先前在門派裡學的東西,為兄也不置評價。這次千里捉賊,多虧了你幫忙,你若願意,為兄可與你尋個學堂,念點書,來日考個功名……」

游孟哲想起父親游孤天,似乎他也說過這等話,余長卿又道:「你若想習武呢,為兄可與你找家武館,實打實地紮根,固基。不可太沉迷於走捷徑一途,以免墜了魔道。」

游孟哲心想我就是魔道,我全家都是魔道……但聽出余長卿言語裡是對他好,便笑道:「知道了,你去吧。」

余長卿道:「京師等你。」

說畢一拱手,翻身上馬,離開揚州。

 

第二章

 

「王大哥。」游孟哲道。

「哎。」王鐔頭也不抬,對著一堆小木牌出神。

燭燈下民宅昏暗,游孟哲送走余長卿後,便與王鐔同吃同住,冬夜漫長,爐火紅紅,游孟哲百無聊賴,然而看著王鐔那黑熊似的胳膊大腿,飽滿的男人奶子,密集叢生的烏黑胸毛……一句「大哥,雙修吧」斟酌許久,無論如何出不了口。

「雙……雙……」游孟哲心想還是算了。

王鐔嘟嘟囔囔,說著什麼,小心翼翼地把木牌擦乾淨,說:「賢弟啊,你去過師哥的家?」

「沒有。」游孟哲茫然搖頭,問:「余大哥家裡是不是有點……」

王鐔說:「師嫂凶得很呐。」

游孟哲心有餘悸點頭,好奇心起來了,問:「余大哥為什麼娶她?」

「嘻嘻嘻。」王鐔朝游孟哲擠了擠眼。

游孟哲:「……」

王鐔繼續低頭搗鼓那堆小木牌,說:「你和師哥怎麼認識的?」

游孟哲:「萍水相逢。」

「唔唔。」王鐔道:「以前師哥在京師也有不少相好的,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孩兒,自打和師嫂成婚後,師嫂罵他是兔子,把人全給攆沒了,一年的俸祿都收著……」

游孟哲:「!!!」

王鐔還在那嘟囔,游孟哲卻心想原來余長卿是兔子,靠,還裝得一副武林正派,道貌岸然的模樣!

「咱們晚上就在這待著麼?」游孟哲道。

「當然啊。」王鐔愕然問。

游孟哲心想這人生也真是無趣,又道:「不出去找點……樂子?」

「沒錢。」王鐔幽怨地看著手上物件。

游孟哲:「我請你去吧,走,去城裡逛逛。」

 

王鐔雖身無分文,對揚州城花街柳巷卻是甚熟,一路帶著游孟哲過七欄橋,進彩燈街,只見揚州光夜繽紛,滿街五顏六色的燈籠,月上柳梢時食街,燈巷正喧嘩熱鬧。

道旁勾欄燈火璀璨,姣好女子輕聲笑語,帶著江南獨有的靈秀之氣。游孟哲眼中映出繽紛燈火,只覺此地大為繁華,王鐔跟著游孟哲,沿途指指點點,哪家的餛飩好吃,哪家的酒席連當今天子也讚不絕口……

偶有姑娘在二樓欄上招帕子,又嘻嘻哈哈地調笑。

游孟哲道:「花錦樓,甚麼地方?」

王鐔道:「賢弟,你要請哥哥去?」

游孟哲茫然轉頭,王鐔道:「那可是大大的好地方!開銷也是大大的……」

 

游孟哲見那花錦樓燈火輝煌,賓客滿門,道:「走走,進去看看,喝酒,聽曲子!」

揚州富家子弟眾多,各個衣著光鮮,風頭一時無兩,在前堂朗聲笑談,被老鴇請進雅間去,游孟哲於門廳站了片刻,無人來奉迎,不禁大聲道:「喂!掌櫃的!人呢?」

游孟哲不知規矩,也非熟客,一開口登時迎來無數鄙夷目光,眾人看游孟哲,游孟哲也斜眼瞥他們。

老鴇轉身打量游孟哲渾身上下,正要看人下菜碟時,忽地瞥見游孟哲腰間玉佩,刹那色變。

「哎呀游公子——!」老鴇呼天搶地,就差給游孟哲滾過來了,尖叫道:「這真是小店三生修來的福分,什麼風把公子給吹來了……」

游孟哲:「???」

老鴇馬上點頭哈腰,把游孟哲請上樓,雙目狠厲使了個眼色,龜公駭得面色發青,轉身去取來把玉錘,敲了兩下玉磬。

一時間樓裡所有花姑娘彷彿得到了號令,登時魚貫而出,所有頭牌棄了正在陪的客人於不顧,尖叫著小八字腳跑向三樓。

聽曲兒的賓客個個一臉茫然,渾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也太熱情了些,游孟哲一頭霧水,被老鴇迎進三樓天字號房,坐在軟榻上,問:「你怎知我姓游?」

老鴇道:「少主,我是安姨娘呐!風龍雲虎,虎字堂的安姨娘。咱們虎字堂掌管揚州,東海一帶的青樓,凡是花錦樓,都是咱們神教的產業……」

游孟哲一聽是魔教裡的人,下意識地就想逃,免得被教派中人抓回去,然而看安姨娘那模樣,又似乎不知自己是私自下山的,心裡定了定神,說:「那這裡喝酒不用錢?」

老鴇道:「哎呀呀!豈止不用錢!少主盤川夠花用麼?先查個帳還是玩玩?」

游孟哲道:「夠夠,這裡玩什麼的?帳不查了,好玩的都端上來。」

 

「端……端上來?」安姨娘片刻錯愕後,朝外招呼一聲,笑吟吟朝游孟哲解釋,游孟哲聽得膽戰心驚,及至姑娘們環肥燕瘦,進來讓游孟哲挑選。

王鐔刹那就直了眼,一時間房內端菜的,擺筷子的,置琴的,熏香的,殷勤得游孟哲渾身起雞皮疙瘩。

游孟哲道:「不了……我練的那什麼功,不能近女色,喏你看,安姨娘,書上說的。一旦與女子交合,定會真氣岔亂,爆體而亡。」

「啊——」安姨娘理解點頭,期待地問游孟哲:「那……倌兒呢?」

「倌兒?」游孟哲一怔,心想倌兒是什麼?忽地想起孫斌提到過,料想是少年,當即道:「倌兒可以!來吧。」

安姨娘帕子一招,說:「來二十個倌兒!」

游孟哲道:「太多了太多了……我看看。」

 

王鐔熊臂分開,各摟著一名姣好女子,花姑娘溫順地貼在王鐔胸前,王鐔樂不可支,說:「游賢弟!你真講究啊!我去隔壁房了嘻嘻嘻。」

游孟哲當真是揚眉吐氣,滿口道:「不客氣不客氣,大哥你慢慢享用,我看看……」

小倌們排成一排任君挑選,游孟哲掃了一眼,各個俱是身著青衫,藕臂粉拳,弱柳扶風,亭亭玉立的模樣,沒幾個有陽剛之氣,只得勉強選了個長得周正點的,那廝眉目間又有點像匆匆月色下一瞥的孫斌。

「就他吧。」游孟哲道。

姑娘們全散了,安姨娘拈著帕子在外頭聽宣,那小倌戰戰兢兢,跪了下來。

 

游孟哲道:「起來。」

小倌上前給游孟哲斟酒夾菜,游孟哲拈著那小倌下巴,左看右看,心裡有點玄。

「來。」游孟哲道,說著就脫自己衣裳。

小倌還是頭次碰見這等爽利客人,連酒也不喝就上,只得跟著游孟哲脫衣裳,自己半遮半掩地躺到床上。

游孟哲內裡全脫了,只披著件外袍,伏上床去,手肘撐著,小倌躺在自己身下,媚眼如絲。

游孟哲朝小倌身下望,說:「你……硬不起來?」

小倌嬌喘道:「待會少主進來時,奴家自然就……」

游孟哲:「……」

小倌:「??」

游孟哲:「應該是你進來吧,你自己弄弄。」

小倌茫然道:「不是少主進來嗎?」

 

游孟哲馬上就沒轍了,把這傢伙雙修了,自己功力萬一倒退咋辦?

「少主……」小倌分開腿道:「進來麼?」

 

游孟哲嘴角抽搐,心想算了,還是別亂來的好。

游孟哲問:「你會什麼?」

小倌答道:「我會彈琴。」

游孟哲問:「會武功麼?」

小倌道:「這個……不太……」

游孟哲當即沒了興致,起身穿衣服,隨口道:「彈首曲子來聽聽罷。」

小倌莫名其妙,只得跟著游孟哲起身,穿好衣服,揪著袖子,給游孟哲挾了菜,坐到琴几後,一掃琴弦,樂聲叮咚作響。游孟哲面無表情,心想這世道,找個有武功的來雙修真比登天還難。

 

「你彈得還沒我好呢。」游孟哲說。

小倌道:「是是,自然比不上少主的……」

游孟哲喝了點酒,這處菜肴精緻,酒也是最上等的極品狀元紅,心情舒暢,說:「我彈首,你聽聽。」

小倌:「啊?」

游孟哲道:「你坐這兒來。」說著過去與小倌換了個位置,小倌只覺這人十分有趣,屁股挨著個榻邊小心翼翼坐下,游孟哲撥弄幾下琴弦,繼而鏗鏗鏗地彈了起來。

小倌初始還帶著笑意,聽著聽著笑意沒了,游孟哲那琴聲說難聽吧,還及不上亂彈琴的地步,一板一眼,都有譜律;說好聽吧,卻又十分嘈雜,時高時低,渾無章法,時而嘣的一聲,讓人心驚膽戰,時而又低沉暗啞,曲調不突兀,卻聽得人渾身不自在。

游孟哲收弦,小倌忙道:「少主彈得真好!」

游孟哲自若一笑,說:「再彈首與你聽。」

頃刻間房門被推開,老鴇圓睜雙目,面目猙獰,小倌馬上道:「少主彈的。」

老鴇神情一僵,馬上賠笑道:「我說怎麼這曲子彈得這般好呢,呵呵呵。」

游孟哲笑道:「過獎過獎。」

 

月上中天,游孟哲喝完酒,吃了菜,和衣躺在床上,小倌幫他脫了武靴,細細按他的腳踝。

舒服得很,游孟哲決定以後就在這住了,還不知道自家竟有這麼好的地方。

二更時分,外頭人散曲停,歇宿的公子哥們回了房,醉漢搭著姑娘們的肩,談笑聲遠遠傳來,花錦樓外是條水巷。初冬水波粼粼,倒映著一抹下弦月,一排十餘艘小烏篷船在河水中此起彼伏。

小倌溫柔地幫游孟哲蓋好錦被,爬上床,正要關窗那時,嘩啦一聲外頭竄進來個人。

游孟哲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正要掏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卻見那人一身夜行服,小聲道:「借個地方躲躲!」說著順勢朝床底下一鑽。

「抓賊啊——」遠處屋簷上有人飛簷走壁地追來。

外頭敲鑼打鼓,窗外火把呼一聲掠過,緊接著又是呼呼兩團火,一人倒退回來,勾著屋簷道:「小兄弟,見著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小子麼?」

游孟哲擺手道:「沒有,你看看?」說著轉過小倌的臉,讓他朝向窗外。

那年輕人也是一身夜行衣,疑惑地端詳小倌片刻,說:「不在這裡,我們走!」

 

游孟哲快手快腳把窗戶關上,說:「怎麼又是你?」

孫斌從床底爬出來,順手揪著小倌衣領把他一腳踹下床去,說:「知道是你,昨兒就見你進了揚州,這不一直惦記著,過來找你了麼?」

游孟哲道:「這次又偷了甚麼東西?」

孫斌鑽進被裡,與游孟哲並肩坐在榻上,背靠窗戶,一腳蹬開夜行靴,抖裡頭沙子:「哎,別提了。霹靂堂那些孫子好生黏人,爺爺就偷了幾枚雷火彈,死活追著不放。差點就被追上了,失策失策,雙修麼?」

游孟哲欣然道:「來吧,正愁找不到好的呢。」

孫斌轉眼一瞥,說:「這處不是好地方,是個小倌館?跟我走,走不?」

游孟哲伸手脫孫斌夜行服,說:「先雙修吧,廢話這許多作甚!婆婆媽媽的。」

孫斌:「急甚麼!有得你爽的!尋個清靜地方,這處靠不住,哥哥帶你去找樂子。十一月十一,正派武林盟主趙飛鴻在鏡湖上開武林大會,你去也不去?」

游孟哲一聽有樂子便即心喜!武林大會!參加的定是武林高手!雙修一輪下來不知能增多少功力!若能將那勞什子武林盟主給雙修了,父親游孤天放眼天下,就再無敵手了!

「當然去!」游孟哲問:「武林盟主老麼?」

孫斌斜眼一瞥游孟哲,提防地說:「老。」

游孟哲心道老就算了,然天下英雄輩出,料想也有不少能看的,便道:「待我交代一聲。」

游孟哲出外朝安姨娘分說明白,要與朋友前去辦點事,著她轉告王鐔,安姨娘忙不迭地答應。

孫斌束好夜行服,朝那小倌說:「魚兒戲有麼?來一盒,含芳露也給弄點。」

小倌轉身去取,端著一盒春藥過來,孫斌在格子裡揀了幾枚,又拿了個圓盒擰開看,盒上兩條魚兒首尾銜接,刻得精緻玲瓏,內裡是青樓專用的芬芳油脂,孫暉把一應物事揣進懷裡,忽的發現小倌眉目間與自己有三四分像,盯著那小倌不住看。

 

「怎的?」游孟哲單衣白褲,赤腳踩在地上,茫然道。

孫斌看看那小倌,又照照鏡子,繼而朝游孟哲痞氣地吊了吊眉毛,拇指抹了下嘴角。

游孟哲:「?」

孫斌笑了笑:「游孟哲,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游孟哲:「???」

雙方對視片刻,孫斌的眉毛又動了動,游孟哲道:「快點走吧!」

孫斌示意游孟哲到床上來,合著棉被將他就腰一裹,攔腰抱著,游孟哲道:「待我穿衣服……」

孫斌道:「穿你奶奶的,待會還得脫,少折騰點麻煩事成不?」說畢抓起游孟哲的包袱朝被子裡胡亂一塞,側肩撞開窗門,躍出花錦樓三樓,潛入夜色之中。

「下面是水!」游孟哲道。

孫斌半空中一旋身,單足踢起木雕欄那葫蘆頭,半截木欄折斷,飛進水巷河道正中央,落水的瞬間在那截木頭上借力一縱,「水上漂」神技引得游孟哲不住喝彩,緊接著飛躍上河道正中的烏篷船隊,選了一艘,把游孟哲抱進船艙,解了纜索,以長杆在河心一點,烏篷船輕飄飄地打了個圈,滑向下游。

孫斌順手以長篙勾來河道兩岸民宅下燈籠,掛在船頭,船上別有一番旖旎氣氛。

孫斌笑嘻嘻坐過去,游孟哲還裹著花錦樓的被子,倚在艙裡看水色,忽地想起一事,側頭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孫斌:「……」

 

「你這孫子,給我聽好了……」孫斌正待說點什麼,兩人又聽船外傳來呼聲。

「在那處!」

「找到了!」

「別讓他們跑了!」

 

孫斌登時怒道:「媽的!」

孫斌衝出船艙外,怒道:「別怪老子今天下狠手!」

游孟哲在包袱裡翻了一陣,穿著單衣白褲跑出船艙道:「我來。」

孫斌:「我來!」

游孟哲:「你別動手!我來!」

 

河岸兩側倏然躍出二十餘名黑衣人,俱是同時撲向河心這烏篷船!

電光火石的瞬間,孫斌隨手一招「漫天花雨」,千萬暗器平地飛起。

游孟哲隨手一按機關圓盒,無數牛毛飛針破空而去。

中了孫斌暗器的霹靂堂追兵在空中「啊」的一聲大叫,掉進水裡。

中了游孟哲暗器的霹靂堂追兵在空中倏然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嚎,「啊啊啊啊——」地狂吼,掉進水裡不住撲騰。

孫斌:「……」

 

「老子叫什麼名字?想起來了?」孫斌冷冷道。

游孟哲:「我不成了,你停停……讓我歇會。」

孫斌抵著游孟哲,深深一頂,游孟哲大叫出聲,不住喘氣。

游孟哲:「叫那個……那個……」

孫斌啪啪啪啪地抽送,游孟哲快被整瘋了,時而呻吟時而大叫。

較之上次兩人胡亂完事,這次孫斌用足手段,先以食指蘸了那喚魚兒戲的油膏做夠潤滑,油膏乃是青樓專用,兼有催情之效,游孟哲被整得面紅耳赤,孫斌一直痞兮兮笑著,也不說話,頂入後開始極緩,繼而加快速度。

一襲錦被鋪在船板上,孫暉與游孟哲俱脫得赤身裸體,在船艙中纏綿。孫斌先是令游孟哲跪著,身後翹起,推車般不住頂撞,及至二人丹田處升起暖氣,游孟哲把頭埋在錦被上瘋狂喘氣時,孫斌改為像隻公狗般趴上去,手肘撐著身體,胯下飛速抽頂。

游孟哲已有點經受不住,只覺後庭被插得濺出滑膩汁水,那是孫斌抽插間肉莖流出的淫水,順著腿根淌下來,開始求饒讓孫斌歇會時,孫斌便抱著游孟哲的腰,把他摟在懷裡,從身後環抱著,繼續緩緩抽動。

「老子叫什麼名字,還沒想起來?」孫斌的語調不再像個流氓,改而小聲在游孟哲耳邊低聲道:「饒不得你了。」

游孟哲正調勻內息,偏生孫斌那話兒直翹,反復頂撞自己陽心,好幾次提起的真氣都被頂得心猿意馬,繼而潰散,忙自求饒道:「再說次,這次一定記住了。」

「孫斌。」孫斌親吻游孟哲耳垂:「記住了?」

游孟哲喘息著點頭,孫斌停了動作,說:「教你一套口訣,也記住了。」

孫斌抱著游孟哲,伸手在他胸膛上又揉又捏,說:「走氣海穴,過丹田。」

游孟哲兩眼失神,頻頻點頭,真氣按照孫斌的手指撫摸之處行經體內脈絡,孫斌分開食中二指,深深捋入他腿根,按著會陰穴運勁點揉,游孟哲呻吟一聲,只覺一股暖洋洋的真氣升起,流過胸口中穴,繼而聚於眉心,再散向全身,那感覺舒服至極,同時孫斌一陣猛頂,繼而深深插入,把頭埋在游孟哲肩後。

「你陽精都被老子幹得流出來了。」孫斌隨口道,扯過被角在游孟哲腹前隨手揩拭,抽出那話兒。

游孟哲輕輕呼氣,實乃生平一大享受。

 

「你多大?」游孟哲翻船上的東西。

「十八。」孫斌道:「怎的,要對生辰八字和老子成婚?」

游孟哲擺手道:「沒那回事,白問問,我十六。」

孫斌點頭道:「沒這念頭就成,睡吧。」

 

兩人在船艙裡躺下,游孟哲睜著眼,望向天際上弦月,四更時分,繁華水鄉歸於安靜,唯有河道兩側還掛著紅彤彤的燈籠。

烏篷船隨著河水流向自行漂向下游,木橋上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說不出的愜意,道不盡的安寧。

 

揚州的清晨旭日朗照,不到辰時水鄉兩側便恢復了喧囂人氣。

游孟哲打著呵欠,懶懶倚在船舷邊撩水,孫斌站在船頭持篙把方向,兩名少年面帶稚氣,單衣勝雪,在這墨凝就的冬日江南畫中實是賞心悅目。

「在這等著。」孫斌吩咐游孟哲。繼而躍上岸去,閃身消失在鬧市中,不到一盞茶的時分便折返,提著一個食盒,兩套衣裳。

「吃吧。」孫斌隨口道。

漆木食盒分三層,內有蟹黃粉拌就,金黃豆皮裹著的燒賣,晶瑩剔透糯米皮兒包的鮮蝦果子,咬一口能滲出鮮汁來。

花團錦簇的四色蒸面卷,兩碗粳米山腰粥,一包茶葉。

游孟哲穿上外袍,孫斌用船上小爐起了壺滾水泡茶,兩人分吃完早飯後,孫斌又上岸掏錢雇了名船夫,示意他撐篙,載二人前去鏡湖。

 

十里水鄉熙熙攘攘,河道上飄滿初冬殘荷,孫斌落寞地搭著膝,吊兒郎當地坐在烏篷船頭。

游孟哲今日睡起,只覺體內真氣更為精純,一如風過長空,雲生雲滅,一股真氣在心內不住舒展,大為愜意,精神抖擻,卻見孫斌不太高興,遂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孫斌自顧自地看著船頭分開的水流發呆。

游孟哲直至此時,方能真正看清孫斌面容。

一雙魚兒眉,眉尾如帚,眉心微微擰著,鼻樑挺拔俊秀,唇紅帶著點暗朱色,不羈地勾著一側嘴角,側臉的輪廓上看上去,有點少年老成的模樣,痞氣十足。

孫斌拿著一疊銅錢,朝河水上打水漂玩,游孟哲道:「你去鏡湖做什麼。」

「玩。」孫斌隨口道:「不去拉倒,滾下船去。」

游孟哲道:「沒說不去,你這人脾氣真古怪。」

孫斌流氓般地笑了笑:「老子向來有話直說。不比有的人心裡說『媽的』,嘴上說『好的』。你是少主,愛聽好話尋旁的人說去。」

游孟哲笑道:「我可沒這麼說,你怎知道我是魔教的人?」

 

孫斌不予置答,又朝水裡扔銅錢,激起漂亮的水花。

游孟哲道:「分我點,我也玩。」

孫斌道:「包袱裡有銅錢,自己拿。」說著隨手一彈,將一枚銀錠帶著勁風,被打進水巷旁的房屋中,內裡傳來欣喜嚷嚷。

游孟哲說:「錢哪兒來的?我也有,你要不?」

孫斌道:「當然是順來的。吃喝花用靠老子娘,不是好漢,天下都是我的錢庫銀莊,隨我拿著花。」

游孟哲點頭,說:「你家裡幾口人,你爹娘呢?」

孫斌警覺地看了游孟哲一眼,不客氣道:「你問這做甚麼。」

 

游孟哲道:「隨便問問嘛,別這一臉弔喪相。」

孫斌自顧自地咕嘰幾句,把一手銅錢以天女散花灑出去,激起千萬漣漪,霎是好看。

「沒爹沒娘。」孫斌說:「我師父是楓山妙手老祖。」

游孟哲點了點頭,想這人這般厲害,他師父若能抓來雙修……遂問道:「你師父老麼?」

孫斌怒道:「死了——!」

游孟哲忙道罪過罪過,孫斌眉毛一揚,說:「實話告訴你吧,這次去墨黛峰鏡湖看武林大會,不是去玩的,是去報仇的。」

游孟哲恍然大悟,說:「報你師父的仇?」

孫斌點頭:「我生平有倆仇人,一是害死我師父的人,我師父當年與人在將軍嶺比武,被人打了一掌,受了重傷,三天三夜後吐血而死。」

游孟哲動容道:「好歹毒的人!叫什麼名字?」

孫斌道:「到時你就知道。」

游孟哲對孫斌身世十分好奇,只想知道後續,又攛掇道:「還有個仇人呢?」

孫斌又道:「還有個是皇帝。」

游孟哲:「皇帝好好住在京師,怎就招你惹你了。」

孫斌說:「大虞皇帝,那姓李的龜孫子三百年前殺了我孫家全家!這不叫招我惹我!」

 

游孟哲忙示意孫斌聲音小點,先前聽余長卿說過,天底下最大的就是皇帝,自己的爹雖是魔教教主,比起皇帝來,還算不得什麼。

孫斌悶聲道:「沒了。」

游孟哲道:「怎麼殺的?」

孫斌:「不知道,師姐說的,我孫家人丁稀薄,讓我練好武功,想法子給祖宗報仇。」

游孟哲同情點頭,問:「上回沒殺成?」

孫斌道:「皇宮裡人著實多,尋不見那狗皇帝,這才順手偷了個玉璽玩。沒想到鷹犬馬上就知道了,還千里迢迢追到西川,又追來江州,就這麼樣了,喏。你呢?你下山來做什麼?」

游孟哲道:「我……沒有仇人,我娘很久以前就死了,我自小在山上長大,我爹對我還成,就是天天讓我練功,無趣得緊。」

游孟哲想了想,只覺自己的人生實在是波瀾不驚,每日吃飯閒逛,念書識字,練功睡覺,沒有什麼特別傷心的事,也沒有什麼特別開心的事。

「你爹把你當豬養。」孫斌沒好氣道。

 

游孟哲與孫斌並肩坐在船頭,水域漸開闊,出了揚州城,進入墨黛山水域,兩岸黑瓦白牆的水鄉房屋緩緩後退,現出連綿起伏的青山,碧天白雲,一望無際。

「真漂亮呐。」游孟哲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沒勁。」孫斌道:「算了算了,雙修吧,過來。」

說著隨手一圈,攬著游孟哲的腰,把他抓進船艙裡去了。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兩人又練了次攻,游孟哲氣喘吁吁,渾身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孫斌則站在船頭一動不動,運氣調息,片刻後施展水上漂神技,於江面上掠出一道閃亮的水線,轉了幾道彎,躍回船上,武靴底只濕了不到半寸。

「這回我要是死了。」孫斌道:「你就到西川楓山去,尋九宮門,隨便給門派裡說聲,孫斌報仇不成死了,回不來了。」

「哦。」游孟哲微微喘氣,還有點意猶未盡:「再雙修次吧。」

「免了。」孫斌道:「沒前幾次有用。」

游孟哲理解地點了點頭,孫斌又道:「哎,沒勁。」

 

游孟哲一時半會頗有點不能理解孫斌,天下這麼大,好看好玩的地方這麼多,怎老說沒勁?殊不知孫斌要什麼有什麼,探囊取物猶如家常便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早就沒了追求。

數天後,游孟哲挎上包袱,與孫斌上岸,孫斌將偷來的船送了船老大,也不想怎麼回去的問題,便帶著游孟哲朝墨黛山上走。

「老子先跟你說清楚。」孫斌道:「這次玩了過後,咱倆橋歸橋,路歸路,別總哭哭啼啼地來纏著老子。」

游孟哲道:「當然啊,不然還怎的?」

孫斌:「……」

 

孫斌又道:「你這種人老子見多了,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別以為老子上了你幾次,就得伺候你一輩子……」

游孟哲道:「怎會!不是相益麼?你要走現在走也成,去吧。我自個逛著玩。」

孫斌:「……」

 

孫斌半晌作不得聲,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游孟哲又好奇地左看右看,武林人士絡繹上山,說:「我走了啊,回見。」

孫斌一口氣上不來,尋思片刻後怒道:「滾你的!滾遠點!」

游孟哲斜眼瞥他,心裡說「媽的」,嘴上答道:「好的。」

 

游孟哲身上已有孫斌真氣,雖不及孫斌十餘年苦修的水上漂功夫,提氣時長途跋涉已是無礙,見山中有一小路,蜿蜒過山腰,所有來客都朝著這處走,便跟上人群朝深山裡去。

是時正值初冬時節,漫山松柏鬱鬱蔥蔥,武林人談笑風生,游孟哲誰也不認得,便挎著個行囊走走停停,看人的時候旁人也在看他。

及至過午時分,轉過山路,面前豁然開朗,山清水秀。兩座山巒如眉般翠綠,簇著中央一面寧靜寬闊的巨大湖泊。此處正是鏡湖,湖心搭了一座檯子,中有木亭安靜佇立,鏡湖半被墨黛山簇擁,半懸於山巒邊緣,朝向水道縱橫交錯的江南平原,極目所望開闊無涯。

一道碧練飛流直下,從墨黛山注入鏡湖,又離開鏡湖邊緣,呈三級瀑布,最後一關飛向湖外的平原,四周大大小小瀑布上百,當真是賞心悅目至極。

 

江湖客紛紛在湖邊席地而坐,湖心亭處似乎站了幾個人,數道狹隘木橋通向亭中,偶有人來往,游孟哲左右看看,揀了處人少的地方坐下,見二人在瀑布邊上拉起一副橫幅,龍飛鳳舞的草書,寫就 「中原地區第三次武林大會」云云。

「鐵劃金鉤張遠山的字。」左側有老者捋須笑道。

又有人唏噓道:「張大俠已經多年未出江湖,這次被趙盟主再請出山,咱們武林正派同道聲威日盛,剿滅玉衡山上那魔教,自是指日可待了。」

「未必呐未必。」老者笑而不語。

「師父為何這麼說?」一年輕女弟子天真浪漫,開口問道。

 

游孟哲見離自己不遠處的這波人像是某個門派,都帶著判官筆,想必走擅長點穴,制穴一類的武功路子。又聽他們在議論魔教,便起了好奇心,湊過去偷聽。

那老者正是婁山凝碧峰飛草門的二當家,站在湖邊,教訓眾弟子道:「魔教早在五十餘年前便已崛起,說人數,大大及不上咱們武林正道,但其歪門邪道,另闢蹊徑的陰毒功夫,卻不可同日而語。」

你奶奶個腿兒……游孟哲心想,卻裝作十分欽佩,又湊過去些許。

眾弟子紛紛看著游孟哲,也不作聲,老者捋須笑道:「十六年前,武林正派圍攻玉衡山那一幕,你們還未長大,自然也就沒有參與。師叔記得,當年浩浩蕩蕩,去了近五千人,最終無功而返,一敗塗地,最終回來的,還不到八百人。」

眾人驚,俱是倒抽一口冷氣,游孟哲屈指一算,那會兒當是自己剛出世的時候,只聽那老者又說:「魔教功法雖不及咱們正派博大精深,卻各有各的專攻,師叔上山那日,正值游孤天那魔頭妻子臨盆,無暇分心他顧。趙盟主的師父甯老道便率咱們殺上山去,結果我派同道被山前機關放倒了近千人。待大家九死一生,上得山去,趙盟主正要搦戰,魔教卻早已派出十名丫鬟,十名小廝在總壇門外等候,組成一個武術大陣,將黑鷹門,唐門,金光頂,江州龍門打得灰頭土臉……」

眾弟子張著嘴,一時間無話可說。

「游孤天那魔頭呢?」女弟子好奇道:「這麼說來,豈連趙盟主都不是他的對手?」

老者搖頭道:「趙盟主當年只有二十歲,聽說與游孤天那大魔頭旗鼓相當,幾戰幾敗,終於欺入魔教大廳,和游孤天交手後不分勝負,只得退走。」

 

隨行弟子理解點頭,游孟哲道:「後來呢?」

老者慈祥微笑,看了游孟哲一眼:「後來聽說魔教還擄了江西萬花門不少女弟子,我武林正道人士視為奇恥大辱,現在也不知她們在玉衡山上如何了。時隔多年,這不,甯道人駕鶴西去,趙盟主仍記得他師父生前的吩咐,召集了咱們弟兄,合力剷除魔教。」

游孟哲又問:「魔教究竟做了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事?」

「一言難盡。」老者淡淡道:「小哥打哪兒來的?」

游孟哲緩緩點頭,答道:「玉……」險些不小心說漏嘴,忙胡謅了個地方:「楓山。」

老者看不出遊孟哲武功來路,事實上游孟哲也沒什麼武功,只道是哪家尋常富人習武,穿著甚光鮮,眉清目秀的,一見便猜是少年人出來遊山玩水,也不追問。

 

一旁又有年輕人聲音道:「魔教一日不除,我中原武林永無寧日。」

是時又見坡道上走下十餘人,男的俱身穿青衫,女的桃紅武道勁裝,為首一人白衣落拓,手執一把紙扇,正面書:「有容乃大」,反面繪著一朵水墨菊花。

「唐公子。」老者拱手道。

那少年摺扇一收,笑道:「黃老。」

 

這少年正是唐門少當家,人稱風流扇的唐暉,兩派弟子紛紛見禮,俱是老相識了,寒暄幾句後,唐暉方帶著師弟妹們過來,飛草門那黃老席地而坐,眾人紛紛就位。

唐暉卻站在湖邊,看了游孟哲一眼,說:「小兄弟不是飛草門中人?」

游孟哲擺手道:「不是,我來看熱鬧的。」

唐暉瞇起眼,緩緩點頭,游孟哲問:「你們是唐門的?」

唐暉哂道:「見笑了。」說著抖開扇子,漫不經心地扇了扇。

大冬天還打扇,游孟哲嘴角微抽打量他,唐暉又道:「公子貴姓?」

「呃,姓……姓孫。」游孟哲道:「我就是來看熱鬧的。」

唐暉揶揄道:「孫公子請坐。」

 

身後弟子擺出兩把折凳,游孟哲與唐暉在湖邊坐了,游孟哲問:「唐兄,魔教做了什麼大壞事,人人都要剿滅它?」

唐暉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你看這裡許多人,有多少是真有不共戴天的死仇,又有多少是來看熱鬧的?到趙盟主率領正道人士攻上魔教總壇的那一天,能有多少是不怕死地出力打拼,又有多少是湊熱鬧撿便宜的?」

游孟哲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不少東西,十六年前自己剛出生的時候,想必正道倒也不全是輸給魔教,而是大部分都怕死。

越是怕死,便越是容易死。

「明白了?」唐暉嘴角含笑。

游孟哲莞爾點頭,又問:「你會去?」

唐暉自若道:「不一定,還得看看新盟主靠不靠譜。」

 

「各位道上的朋友。」

湖心的亭內傳出聲音,交頭接耳的人群紛紛安靜下來,亭中男子聲音不大,卻在群山間回蕩,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可見其真氣渾厚。

游孟哲身長脖子張望,見湖心亭內站著兩人,俱是長身而立,身材挺拔英偉,看不清面容,一穿天藍色武袍,負一把九尺棍。

另一人則全身墨黑長袍,站在一旁。

「諸位兄弟願在百忙中撥冗前來。趙某感激不盡。」那穿藍袍的男子站在亭中,作了個團揖,朝湖邊數千人行過禮。

游孟哲這就明白了,藍袍男子定是武林盟主趙飛鴻無疑。黑色錦袍的瘦高男子卻又是誰?

「遠山老弟辛苦了。」趙飛鴻也朝身側黑袍男子一抱拳,那黑袍男子回禮,轉身下了亭。

「那位是鐵劃金鉤張遠山。」唐暉看出遊孟哲臉上疑惑,遂解釋道:「擅使一支判官筆,武功極強。」

游孟哲點了點頭,說:「他和趙飛鴻是好友?怎不聽他們說話?」

「兩家原是世交。」唐暉淡淡道:「張大俠是個啞巴。張大俠的家是中原武林大戶,可惜人丁零落,四代獨苗,迄今也未成婚。」

「張遠山是兔子麼?」游孟哲起了興頭。

唐暉:「……」

眾弟子臉色十分奇怪。

 

游孟哲:「?」

游孟哲期待地看著唐暉,片刻後唐暉收扇,朝游孟哲擠了擠眼,曖昧一笑:「這就不清楚了。」

游孟哲道:「哦——」

四周有人聽了趙飛鴻所言,紛紛大嚷道:「趙大俠客氣話了!」

「願追隨盟主,赴湯蹈火!」

「魔教那群龜孫子,遲早有一天得鏟掉!」

 

趙飛鴻又一拱手,朗聲自若道:「有弟兄說了,這次邀大家前來,正是為的商議如何拔除玉衡山魔教事務。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十六年前的屈辱仍歷歷在目……」

一說到魔教,鏡湖四周登時群情洶湧,瘋狂叫囂,聲浪一波大過一波,將趙飛鴻的話聲壓了下去。然而那一片吵雜中,趙飛鴻的聲音卻再度清晰傳來。

「江州龍家日前遭到一場奇恥大辱。」趙飛鴻道:「這就請龍老來為眾家兄弟分說。」

 

龍老拄著拐杖上來,游孟哲登時說不出的好笑,險些滾倒在地上。

唐暉略覺詫異,看了游孟哲一眼,湖心龍家一大家子人粉墨登場,龍老滿臉老淚縱橫,開始控訴半月前江州一事,聽得眾人群情聳動,憤怒至極。

「那小魔頭以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傷了我龍家滿門,還幫著朝廷鷹犬,折辱了來向老夫祝壽的武林同道!」龍老嗚咽道:「請趙盟主幫我做主!」

趙飛鴻示意龍老情緒莫要太激動,又挨個安慰一番,握著龍老雙手,與會人無不義憤填膺,那處又上來一個老太。

「我的兒子媳婦……」老太垂淚道。

趙飛鴻朝三千與會者介紹道:「這位是東海的慈道鄭八姑。」

老太朝趙飛鴻點了點頭,又道:「三年前,魔教那不得好死的左護法覬覦我兒媳婦,夤夜將她強行擄上玉衡山,我二十七歲的兒子追上玉衡山,想討個公道,卻慘遭魔教爪牙蹂躪,回家後一句話不說,躲在房中再不願意出來!當真是造孽呐!」

眾人無言唏噓,游孟哲好奇道:「她不是道姑麼?怎會有兒子的。」

唐暉煞有介事道:「道姑怎就不能有兒子了?她兒子還是個道士呢。」

 

接著萬花門的掌門出來控訴,十六年前門派中女弟子被留在玉衡山上,不知下落,更不知死活,又換人垂淚指責魔教行徑,成婚當夜,新娘子被魔教中人擄走。

泰州的世族被洗劫一空,雲夢澤有人於湖州街頭與魔教中人發生口角,被打得遍體鱗傷,東海的海鹽生意被魔教產業哄抬物價,令武林世家經商幼子血本無歸。

青萍派全派男弟子前往司隸訪友,入了魔教開的花錦樓連鎖青樓,被樓裡姑娘騙光了所有財物,青萍掌門的小兒子身帶鎮派之寶青萍劍,也一併被抵押在花錦樓裡。幾次上門索要後花錦樓惡毒無比,竟是報官了事,導致門派至寶遺落青樓,至今還未有說法。

而青萍派掌門聽說此事急怒攻心,當場吐血而死……

 

「哈哈哈哈——」游孟哲忍不住大笑,笑聲十分突兀。

唐暉忙使眼色,示意游孟哲聲音小點。

亭中數人怒目而視,游孟哲忙訕訕噤聲。唐暉懷疑地看著游孟哲,問:「你不是我中原武林正道人士?」

游孟哲道:「算不上……吧。」

游孟哲不想告訴唐暉,以免多生枝節,忽又想到孫斌的殺師仇人,應當就在這群人裡,孫斌呢?怎麼也不見人?

待得被魔教欺凌的受害者們發言後,趙飛鴻清了清嗓子,又道:「所以今天邀請眾位同道前來,為的就是齊心協力,剷除魔教,魔教一日不除,我中原武林勢必沒一天安穩。」

「不錯!」

「盟主所言有理!」

不少人出言附和道:「尤其那花錦樓,必須要連根拔除!不是好地方,全拆了!」

又有人問道:「拆了的話樓裡姑娘怎麼辦?」

那人道:「自然是眾兄弟一人摟一個回家了哈哈哈……」

於是「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淫笑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游孟哲心想老子家裡好好開門做生意,你們這些人強拆樓房,霸佔姑娘,也不知誰的行事更像魔教些,又聽趙飛鴻尷尬地咳了聲,說:「這事容後再議。」

「奈何魔教歷經數百載,五十年前崛起,家底甚厚……」

「是啊是啊!」又有人道:「武功秘笈想必也多,大夥兒殺上去,搶它個……」

那年輕人還未說完,便被本派掌門大聲呵斥,只得噤了話頭。

 

趙飛鴻不悅道:「此等大教,連根拔除並非一日可行之計,須得一步一步來。今日請各位到場,為的便是從長計議,集思廣益……」

游孟哲目光掃來掃去,朝遠處看,側旁不遠處的湖邊盤膝坐著一群年輕人,為首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咦?佇列中的年輕人怎有點面熟?

那年輕人也疑惑地盯著游孟哲不住看,游孟哲側頭朝唐暉問:「那夥人是什麼派?」

唐暉瞥了一眼,雲淡風輕地說:「是揚州霹靂門,門派中有『雷』 『電』兩項功夫。」

這麼一說游孟哲馬上想起來了,正是那天孫斌偷了東西的失主!霹靂門……游孟哲問:「是用雷火彈和軟練鋼劍的那家?」

「正是。」唐暉似乎發現了什麼,抖開扇子搖了搖,揶揄道:「你認識他們?怎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你看?那廝是霹靂門的少公子劉武威,使得一手疾電劍,扔得一手雷火彈,身上被轟幾個窟窿出來可不是玩的,哪兒惹來的風流債?」

游孟哲被那人看得十分心虛,料想那夜孫斌抱著他躍出花錦樓已被發現,先前劉武威在花錦樓窗戶外兩人還打了個照面,彼此都印象深刻。

「我先去……解個手。」游孟哲道。

唐暉:「嘖嘖嘖。」

游孟哲道:「別那副表情,我又不是你這種兔子,別亂猜。」

唐暉心想「媽的」,嘴上答道:「好的。」

 

孰料游孟哲不動還好,一站起來要走,對面那年輕人便驀地起身,殺氣騰騰繞開人群出來,那時趙飛鴻還在湖心說話,大體是說要按地域分頭蠶食,端掉魔教的窩點。每個州選出一位分盟主與魔教對抗。

游孟哲也顧不得聽了,拔腿就跑,劉武威當即怒道:「站住!你叫什麼名字!」

劉武威一個箭步,游孟哲遙遙道:「關你什麼事!」

劉武威道:「這廝和偷了我霹靂堂至尊破空滅天屠神九州散花奔雷彈的那小賊是一夥的!截住他!」

劉武威那神器名字太長,喊完以後游孟哲已不知道鑽了去何處,劉武威登時就暴躁了,吼道:「抓住他!他是魔教的!」

那一下人群全炸了鍋,就連湖心亭的趙飛鴻也忍不住停得一停。

魔教混進來了?!那還得了!!!

當即有人道:「在那處!我看見他了!」

 

游孟哲只想越過人群朝山路上跑,奈何人實在太多,一頭鑽進人群裡,到處都是捂著胸口尖叫的女人聲音。

「小魔頭——!」

「魔頭!」

「魔頭摸我了!!」淒厲尖叫響起,游孟哲大叫道:「哇,誰想摸你,別這麼不要臉……」

幾乎是同一時間,人群西邊又響起大喊道:「魔頭在這裡!」

緊接著那處也炸了,游孟哲莫名其妙,還有人?倏然反應過來……

那是孫斌的聲音!孫斌也在!想聲東擊西引開人?

游孟哲忙不迭要溜走,勉強施展出從孫斌那處得來的真氣躍上木橋,繞開人群,又聽一聲爆喝。

「就是他!」龍老剛過七旬大壽,眼神卻是無比犀利,拐杖重重一頓,怒吼道:「抓住他!當心他的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

那一嗓子喊出來,人群登時唰一下四散,跑得乾乾淨淨,游孟哲被這麼一提醒,馬上從懷中掏出圓盒,威脅道:「都別過來啊!」

 

湖心趙飛鴻微微瞇起眼,看了個大概,心生蹊蹺,當即道:「賢弟,你追東邊,我追西。」

張遠山一拱手點頭,兩人箭也似地飛竄出去,張遠山過來追游孟哲,而趙飛鴻前去追孫斌。

刹那間所有人爭著逃跑,彼此推搡又有人大聲尖叫被擠下湖去,現場一片慘不忍睹,游孟哲轉身就朝橋上逃,龍老躲在人群後大叫道:「抓住他!抓住那小魔頭!」

游孟哲一按機關,追的人登時倒了滿地,翻滾哀嚎。

「別怕他的針!」唐暉是用毒的行家,一眼便知就裡,朗聲道:「我唐門為大家解毒!」

說著扇子唰一下抖出漫天花粉,奇香撲鼻,那是唐門專解麻藥的天香花粉,哀嚎聲漸消,中針的十餘人又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撲向游孟哲。

游孟哲邊跑邊按機關,中針那群霹靂堂弟子跑出幾步,又中了一輪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倒在地上哀嚎,唐暉再抖扇,十二名霹靂堂弟子爬起,游孟哲再射,霹靂堂弟子倒下,唐暉再抖,游孟哲再射……如此這般數輪,飛針告罄!

頃刻間,身穿黑色武服的張遠山已到跟前,但見他長臂舒展,單足在橋欄上一點,猶如黑鷹般朝自己撲來,手中亮出兵器!

左手點穴樁,右手判官筆,漂亮至極地一勾,正取自己肩井,環跳要穴!

 

游孟哲忙自抽身後退,聽圍觀眾人轟雷般的一聲彩,又有人尖叫道張大俠張大俠,暗自心驚這廝功夫好生了得!

驚鴻一瞥間又見張遠山臉龐瘦削,雙目深邃,鼻樑高挺,正動了雙修念頭,又想起這人決計不容易擺平,便腳下飛步後退。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間一道灰影竄出人群,單手在張遠山足踝上一拖,張遠山被拖得生生離了游孟哲半寸,啪一聲摔在木橋上,眾人譁然。

張遠山翻身躍起,正要尋那阻攔之人,卻見沒半個敵人,眉目間滿是忿氣,若言談無礙,說不得必將破口大駡,然而其人啞口,無計可施。

游孟哲顧不得看背後,一路狂奔,已跑到木橋中央,劉武威此刻越過了張遠山,疾追而去,吼道:「別讓他逃了!」

 

話音未落,劉武威拋出一枚雷火彈,轟然巨響,炸塌了去路上的半截橫橋。游孟哲疾奔中一個驟停,險些撲進湖裡去,雙手劃了半天,總算穩住平衡。

湖心中央大半截長橋斷裂,隨著湖水流逝被帶向瀑布,游孟哲轉過頭,劉武威已追到面前,厲聲道:「你是魔教的人?叫什麼名字?你同夥呢!把雷火彈交出來!」

游孟哲道:「我不認識他啊,你認錯人了吧。」

龍老遠遠地叫囂道:「就是他!大夥兒齊心合力擒住這魔教的小兔崽子,殺了他血為盟!」

劉武威抽出劍,游孟哲一按圓盒機關,哢嚓聲響,沒針了。

「他暗器用完了!」馬上有人嚷道:「大夥兒一起上!」

游孟哲收起圓盒,心道不妙,要被抓住了,冷笑道:「嘿嘿嘿。」

木橋狹隘,只容一人通過,又無扶手,霹靂堂十餘名弟子只能排成單人一列,站在橋上,武林人越來越多,全部上了橋,卻不敢亂動,稍一擁擠便會掉下橋去。

 

「誰與你笑!」劉武威於腰帶上一抽,抖出把三尺八寸長的百煉鋼軟劍,當真是熠熠生輝,晃瞎了眾人的狗眼。

游孟哲見打頭的只有一個劉武威,心想還能撐撐,得怎麼尋個計較脫身才是,孫斌的水上漂乃是獨門神技,這許多高手也沒一個會,否則全踩著水從湖上四面八方過來包圍,自己一下就被捉住了。

現在大家都站在木橋上,排成一條長長的隊,連張遠山也被夾在木橋中間,奈何不得他。

可惜自己輕功沒練,否則當可從水面飄過去湖對岸逃跑。

正無計時,劉武威悍然出劍!

「咦?」游孟哲輕功已頗有根底,忙朝後一躬身,躲開那閃著電光的軟劍。

劉武威一劍刺其肋下。

「哎?」游孟哲站在橋末端,腰身朝左一讓,跟跳舞似的。

劉武威又一劍出刺其左腰,游孟哲又踮著腳朝右邊一彎腰,劉武威怒道:「吃我一劍!」

劉武威刺,砍,劈,掠,劃,一柄電光劍使得遊移不定,游孟哲站著不動,單靠上身彎來彎去,劉武威氣喘吁吁,竟是奈何不得他半分。

游孟哲道:「你快走吧。」

 

此言一出,劉武威登時滿面通紅。蜿蜒木橋上圍觀人等紛紛起哄,劉武威吼道:「太也羞辱人!」

說著又是三枚雷火彈飛去,游孟哲躬身閃過,劉武威又是一劍,游孟哲閃避間失了平衡,劉武威和身衝上,游孟哲道:「喂這水冷得很!你不是想同歸於盡吧!」

人在半空,一腳踏滑,游孟哲一腳叉錯,咚的一聲摔進了水裡。

 

入水那刻,竹橋上發生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騷亂,轟一聲足有數十人從橋上飛起,掉進水中,只見一名灰衣人疾風般掠過,輕飄飄在隊伍末尾霹靂堂弟子肩上按了一掌,整隊人猶如被拋上半空的糖葫蘆,怪叫著直飛出去。

短短一念間,灰衣客如箭般凌空射出,撲通一聲投向水中,抓住了游孟哲的手腕。

游孟哲喝了幾口冷水,初冬的湖水寒逾堅冰,凍得不住喘氣,正暈頭轉向時倏然有人抱住了他,兩人抱著在水裡飄向湖邊。

人群嘈雜,彼此大聲詢問出了什麼事,不少人從岸邊湧來看熱鬧,爭相推搡間又下餃子般被擠下水不少,場面一片混亂。

游孟哲堪堪回過神,抱著那灰衣男子,天地刹那掉了個頭。

「啊啊啊——」游孟哲瘋狂大叫,攬著灰衣男子的脖頸,在鏡湖邊緣亂抓,繼而隨著瀑布一頭栽了下去。

再冒頭時游孟哲兩眼轉金星,有氣無力地被那灰衣男子抱著,載浮載沉,被河水沖向下游。

 

「呼……呼……」游孟哲打著顫。

灰衣客:「少主……再堅持會。」

游孟哲:「?」

灰衣客:「……」

兩人泡在水裡,被沖過山道之間的溪流,游孟哲摟著那人脖頸,蹙眉道:「你是誰?」

灰衣客:「影……影衛。」

游孟哲:「影衛是什麼?」

灰衣客:「影衛就是……侍衛的一種。平時躲著,沒事不出來的貼身侍衛。」

游孟哲道:「誰的侍衛?」

灰衣客:「你的。」

 

游孟哲道:「哦,謝了。」

影衛有點尷尬,說:「唔。」

那影衛似乎有護體真氣,全身縱是泡在冰冷水中也顯得十分暖和,游孟哲不那麼冷了,心裡卻一陣心潮澎湃,影衛啊!父親什麼時候安排了個影衛在他身邊他也不知道,早知道叫他出來不就少了許多事了,下山也有個人陪著說話多好。

游孟哲胡思亂想,片刻後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宇文弘。」影衛極其誠懇,尊敬,說:「今天沒辦法,不得不現身。」

「沒沒……沒關係。」游孟哲道:「你為什麼一直不現身?」

宇文弘說:「怕給你添麻煩,平時都暗地裡那個著你。」

游孟哲道:「哦……暗地裡保護我,不讓我知道。」

宇文弘把游孟哲抱上岸去,說:「我這就躲起來。」

說著游孟哲只覺眼前一花,宇文弘就不見了。

游孟哲:「等等!回來!」

「什麼?」宇文弘從樹後側出身子,游孟哲道:「別躲,跟我一起就成,不然這荒郊野嶺的,待會我又被追上了。」

宇文弘的護體真氣一離開,游孟哲被山風一吹,又有點冷的發抖,宇文弘忙道:「全聽少主吩咐。」

遠處溪流邊有人叫囂,料想是正道人士追下來了,游孟哲便道:「咱們先去找個地方躲著。」

宇文弘與游孟哲一前一後離開溪邊,朝樹林裡走,走了一會那處是個懸崖,背後有追兵,前面是懸崖,怎麼辦呢?

宇文弘朝懸崖下看了一眼,說:「下面有個山洞。」說著一手環著游孟哲的腰,躍出懸崖,游孟哲險些又發出大叫,是時宇文弘伸手一撈,抓住懸崖口上的一顆松樹,蕩了個弧躍起,穩穩落進峭壁上的山洞裡。

 

游孟哲舒了口氣,兩人抬頭,聽到崖頂傳來交談聲。

「不在這裡!」

「你朝那邊搜!」

人聲漸遠,安全了。

「我爹派你來的麼?」游孟哲好奇道。

宇文弘說:「你娘派我跟著你的。」

游孟哲刹那就怔住了。

 

山洞裡生著堆火,游孟哲和宇文弘都只穿著單衣襯褲,兩件武袍擱在石頭邊上烤火。

游孟哲的內心快被疑問填滿,蹙眉問道:「我娘讓你來保護我的?」

「對。」宇文弘不主動說話,游孟哲問一句,他便答一句。

游孟哲:「什麼時候?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嗎?」

宇文弘:「十六年前。」

游孟哲:「!!!」

宇文弘拘束地點了點頭,看著火堆,他身上的單衣有不少補丁,顯是破了補,補了破,這些年裡彷彿過得十分節儉。

但他的容貌十分俊朗,身材也高挺修長,膚色略顯黝黑,眉毛很濃猶如劍鋒,雙目深邃猶如黑曜岩,鼻樑高挺,嘴唇鋒重堅厚。

宇文弘看了游孟哲一眼,目光馬上又移開,看著火堆。

游孟哲:「我今年十六歲。」

宇文弘茫然點頭,游孟哲又道:「我第一天生下來,你就在保護我了?」

宇文弘笑了笑,搓了搓手,說:「是。」

他的手指修長而指節分明,看上去很舒服,食中二指頎長,游孟哲聽父親說過,這是習練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的人獨有的特徵。

游孟哲:「你多大了?」

宇文弘:「三十一。」

游孟哲道:「平時你聽我爹的吩咐麼?」

宇文弘搖頭道:「不,只聽晴姐和你的。游孤天……他使喚不動我。」

游孟哲心道難怪,這些年裡都沒見過這人,但恍恍惚惚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小時候自己也經歷了些事……

游孟哲想了想說:「我有一次爬進後山的密道,在裡頭睡著了,睡醒發現自己在房裡的床上……」

宇文弘點頭道:「是我抱你回來的,那裡不透風……陰氣重。」

游孟哲恍然大悟,這許多年裡苦思冥想而不得,原以為撞鬼的事情都有了解釋,又道:「還有一次摔在石頭上……」

宇文弘道:「也是我抱你回來的,當時可真把我嚇著了,疤好了沒有?」

游孟哲側過頭讓看,宇文弘不敢碰他,喃喃道:「後腦這兒……看不太出了。」

游孟哲又說:「八歲那年有隻大狗追我,追著追著忽然就沒了……」

宇文弘:「是,被我攆走了。」

游孟哲:「那我平時做什麼,你都看著?」

宇文弘道:「大部分時間是。」

游孟哲心想這人也真神奇,竟能藏得這般好,難怪……繼而說:「以後你不用躲著了,陪陪我吧,每天一起怪無聊的。我得給你什麼?」

宇文弘先是一愕,馬上答道:「不用給我什麼。」

游孟哲嗯了聲,埋頭生火,說:「你要早點願意陪我玩,我也不至於要逃下山來了。」

宇文弘雙膝分開,躬身坐在石頭上,搓了搓手,側頭偷看游孟哲臉色,沒吭聲。

游孟哲從小到大十六載,父親游孤天除了教他念書,督促他練功之外從未陪他玩過,童年的好友玩伴,左右護法的兒子大牛阿狗都漸漸長大,各自獨當一面,習武的習武,練功的練功,還得下山去幫父親處理事務。

只有游孟哲自己一個人在山上,每天除了練那轉陽真經就沒旁的事消遣了,偏生這武功又練了等於沒練,好生孤獨寂寞,連個朋友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偷跑下山。

「你不會帶我回山上去吧。」游孟哲道。

宇文弘:「不會,你喜歡去哪我管不著,只要你活著不受傷就行。」

游孟哲笑了笑,端詳宇文弘,彷彿一下就多了個朋友,又像個熟識多年的舊交,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而且游孤天很少對他談及生母,游孟哲忍不住又好奇道:「你跟我娘認識嗎?」

宇文弘答道:「她就像我姐,那年跑出來了,老閣主就讓我也追過來,負責保護她。」

游孟哲道:「哦,什麼閣的?」

宇文弘說:「滄海閣,你娘是閣主的獨生女兒,咱們滄海閣在東海,海外,很遠的一個山上,平時不參與中原武林事。你想的話,也可以回去一趟,老閣主一定開心得很。」

「成啊。」游孟哲道:「我還沒去過外公外婆家呢,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宇文弘說:「我……不知道怎麼形容。」

游孟哲:「那我不是得叫你小舅?」

宇文弘瘦削俊臉有點紅,想了想,答道:「照事實是這麼個說,不過少主你叫我名字就成。」

游孟哲若有所思:「我娘是不是個大美人?」

宇文弘點頭道:「都說她很美。」

游孟哲想起從未謀面的母親,不禁紅了眼眶,游孤天說過,俞晴是因為難產才死的,游孟哲這些年裡想起母親,一直有種負罪感。

「據說她琴棋書畫。」游孟哲道:「樣樣精通?」

宇文弘說:「她其實只會一點,那都是別人誇她的。」

游孟哲:「……」

 

「小舅你真實誠。」游孟哲道。

宇文弘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游孟哲又問:「我娘她武功怎麼樣?聽說是個武功高手?」

宇文弘說:「也是別人讓她的,她不太行,大家都不敢真打。」

游孟哲哦了聲,端詳宇文弘,越看越覺得有種莫名心思,這個人保護了他十六年,從前一直以為有鬼跟著他,或者是山上的什麼山神保護神……原來就長這模樣。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一個人,麻布單衣上還打著補丁,脖頸健壯,手臂修長,隱約能看見瘦削的胸肌與鎖骨。

游孟哲心裡起了種奇異的感覺,又問:「小舅。」

宇文弘抬眼看著游孟哲,眼睛深邃而清澈,游孟哲問:「你武功怎樣?」

宇文弘道:「還成。」

游孟哲說:「比……我爹呢?」

宇文弘略有遲疑,想了想,說:「沒交過手,沒法說。」

游孟哲又道:「比余長卿大哥呢?你知道是誰吧?那捕快。」

宇文弘點頭道:「他不是我對手。」

游孟哲:「孫斌呢?」

宇文弘答道:「讓他兩隻手,只用腳。」

游孟哲:「你跑得比他快不?」

宇文弘:「快,但不會水上漂。」

游孟哲心裡大喜,又問:「比那武林盟主呢?」

宇文弘想了想:「交過手,輸了,但拼一拼能平手。」

 

游孟哲心裡狂喜,追問道:「那個張遠山呢?」

宇文弘:「差不多,比他強點,略一點。」

游孟哲馬上撲過去道:「那還等什麼!來雙修吧!」

宇文弘馬上道:「這個……不好意思,少主,等等!」

游孟哲道:「你叫我孟哲就行,山上全叫我少主少主的……哎小舅,你別……」

游孟哲伸手就來解宇文弘的短褂,宇文弘全身一僵,說:「少主,這個實在不不不、不好意思。」

游孟哲說:「怕什麼,練個功,早知道也不用到處找人了。」說著邊掀自己衣服,一會就脫了,宇文弘滿臉通紅,說:「少主,實話說,我以前從來沒……」

游孟哲騎在宇文弘大腿上:「你不是說聽我吩咐的麼?」

宇文弘只得閉目待死,一動不動。

 

游孟哲解開宇文弘的腰帶,宇文弘觸電般一震,薄薄的襯褲被脫了下來,傲然男物已硬挺多時,龜頭滲出水來。

那物粗壯堅挺,紅潤的龜頭飽滿茁壯,游孟哲借著火光看見,吞了下口水,又以自己的陽物比劃,宇文弘那陽根足有六七寸長。

身材真好啊,游孟哲把宇文弘脫得一絲不掛,說:「小舅你都練的什麼功,腹肌這般結實。」

宇文弘道:「隔山掌,柔勁拳,摘星指。」

游孟哲點了點頭,只覺男體橫陳,火光下隱約有種美感,心中生出一陣急切,但那物實在太大,直接就騎估計得痛暈過去,只得先去取了隨身包袱,擰開孫斌用過的魚兒膏,細細塗在宇文弘的大肉棒上。

揉弄的時候那男根灼熱並微微發抖,硬得像鐵棍一般,宇文弘始終緊閉著眼,不敢吭聲。

游孟哲道:「哎別這麼緊張,咬咬牙,打個顫,就完事了嘛。」

宇文弘戰戰兢兢點頭,游孟哲說:「我這可上來了啊。」

 

宇文弘道:「唔。」

游孟哲一身肌膚白皙,少年身材漂亮,分開雙腿跪在地上,後庭朝著宇文弘的肉根就坐,頂開那時一陣疼痛,忙用手握著宇文弘那物,停了片刻,咬咬牙再堅持著坐下。

疼痛感十分強烈,游孟哲忍著痛,進半寸,停一停,最後順利坐到底,宇文弘那物很長,頂得他隱約有點不舒服,繼而深吸一口氣,丹田中升起暖意,調勻內息。

痛感減輕,宇文弘的呼吸漸急促,游孟哲道:「這就來了……走!」

宇文弘額上,胸膛上滲出汗水,游孟哲閉著眼,感覺到宇文弘的真氣正在兩人身內流淌,游孟哲起腰,後坐,「啊」的一聲呻吟了出來。

宇文弘馬上睜開眼,游孟哲臉上暈紅,別過頭去呻吟著喘息,宇文弘抬起手,游孟哲會意,兩人手掌抵在一處,十指交扣,真氣流過彼此全身,激起游孟哲難以言喻的快感。

游孟哲忍不住伏下身,一動一動,令宇文弘的陽根在自己體內反復抽出,插入,沒幾下宇文弘忽然一陣發抖,繼而不住喘息,游孟哲正暢快時,後庭內感覺到那肉根一漲,又是一漲,緊接著一道熱流彷彿貫穿了他。

游孟哲:「?」

宇文弘:「……」

這才沒幾下,就完事了,游孟哲再坐,宇文弘那物已軟了些。

游孟哲:「這就射了?」

宇文弘:「對。」

游孟哲:「怎這般快?」

宇文弘氣息微亂:「我也不、不知道,頭一回。怎麼辦?」

 

游孟哲微閉上眼,自己剛硬起來,竟然就完了,小腹內真氣散了,沒修煉多少時候,功力只得了一成,只得作罷,說:「算了。」

游孟哲下來,宇文弘又籲了口氣,那物上滿是滑膩汁水,游孟哲後庭裡還淌了不少白液出來,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宇文弘忙伸手把他抱著,說:「小心。」

宇文弘把武袍取來,以袍角揩乾淨二人體液,讓游孟哲坐好,兩人穿上衣服。

宇文弘穿上衣服又似變了個人般,坐著看火堆發呆,臉上還有點發紅。孫斌從前就說過游孟哲是個雛兒,沒想到這次游孟哲還上了個雛兒,對方還三十來歲了,居然從未做過這事。

游孟哲忽然道:「小舅,你是不是喜歡我娘?」

宇文弘嚇了一跳,忙道:「沒有的事,沒喜歡過她。」

游孟哲點了點頭,說:「那你怎麼不說話。」

宇文弘說:「我習慣了。」

游孟哲說:「你陪我說會話吧。」

宇文弘點了點頭,問:「說什麼?」

游孟哲想了想,分開宇文弘的長腿,坐在他腿間的空地上,靠上他胸膛,拉起他的手臂抱著自己,把他當枕頭靠著,說:「隨便說點什麼。」

宇文弘說:「這功法怎麼雙修?練功得多久?」

游孟哲說:「書上說的,練得越久,於雙方而言越有進境。」

宇文弘默不作聲,片刻後問:「能以次數彌補不?」

游孟哲道:「不成,幹多了……練多了,效果就沒前幾次好了。」

宇文弘又靜了一會,游孟哲倚在他肩頭,看著洞外出神,外頭天色漸暗,下雨了。游孟哲從包袱裡取了些乾糧出來,躺在宇文弘懷裡嚼著吃,也分了點給他。

兩人抱著吃乾糧,游孟哲忽覺對這人有種似曾相識的依賴感,就像彼此認識了很久,就算不說話,也不顯拘束。

「對了。」游孟哲抬頭。

宇文弘正吃著乾糧,低頭道:「怎麼?」

游孟哲看著宇文弘的唇,唇上帶著點餅渣,便攬著他的脖頸示意他低頭,伸舌把他唇上的餅渣給舔了,又吻了吻他的唇。

宇文弘臉唰地又紅了,游孟哲道:「忘了想問你什麼。」繼而沒事人一樣地繼續吃餅。

宇文弘的胯間又硬了,頂著游孟哲的後背。

這才沒多久,游孟哲吃完餅,正有點睏時,宇文弘便問道:「還練功不?再試試,這回我憋久點。」

游孟哲道:「成啊,試試罷。你儘量多幹……多支持會。」

宇文弘道:「你也成麼?」

游孟哲道:「你別管我,你能堅持多久算多久。」

宇文弘:「萬一你吃不消怎麼辦?」

游孟哲心想騎著確實有點累,估計沒多會體力就不行了,遂道:「你來動吧,我躺著。」

「要麼先吃枚這個。」游孟哲從包袱裡取出一枚孫斌在花錦樓拿的春藥,放在宇文弘手掌心。

宇文弘看了眼,左掌拍右腕,藥丸飛起被拍進口中,也不就水,便嚥了下去。

 

游孟哲期待地看著宇文弘,問:「有用麼?」

宇文弘坐著,雙手握拳擱在膝上,片刻後道:「有些許熱,這是春藥?」

游孟哲點頭,宇文弘居然還知道春藥,宇文弘解釋道:「先前在滄海閣見過不少方子。」

游孟哲又等了會,宇文弘呼出的氣有點燙,說:「成了,來吧,這回一定成。」

游孟哲說:「等等,我自己也吃點。」

游孟哲也吃了枚春藥,不到片刻,全身熱得像著了火。

 

宇文弘把武袍脫下來,墊在地上,兩人脫了衣服,躺在火堆旁,游孟哲後庭剛被撐開過一次,體內還留著滿滿的陽精,被宇文弘一頂入,便戳得滿溢出來,游孟哲閉上眼,這次宇文弘的陽根沒有先前那麼硬,不再頂得腹中發疼,卻依舊飽滿,貫穿了他的甬道。

「就這麼來。」游孟哲身前一股灼熱,升上肩頭,說:「你動快點……走!」

宇文弘不作聲,開始抽動,游孟哲陣陣呻吟,比先前舒服得多了,山洞外小雨淅淅瀝瀝,洞中火光溫暖,紅光照在宇文弘健壯的手臂上,猶如給赤身裸體的二人塗了一層發亮的油脂。游孟哲不住催促宇文弘快點,宇文弘伏在他的背後,緊緊抱著他,使力快速衝撞,游孟哲的聲音漸大了些,帶著欣喜的快感。

半個時辰後。

游孟哲道:「停……停會,快不行了。」

宇文弘抱著游孟哲,胯間啪啪啪地飛快抽頂,游孟哲一口氣難以為繼,側頭時宇文弘滿臉通紅,吻住了游孟哲的唇。

游孟哲的瞳孔倏然收縮,一口氣息被封在體內,倏然感覺到兩人交合之處隨著宇文弘的插頂,帶得丹田內的氣團旋轉,竟是分毫沒有窒息的暈眩感,彷彿擯除了濁氣,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帶來一陣難言的高潮。

「啊!」唇分時游孟哲已被頂得將近失控,枕在宇文弘的手臂上不住瘋喘,又難受地仰起頭,胯間硬翹那物隨著宇文弘的抽頂頻率噴出幾股熱液。

 

一個時辰後。

宇文弘的衝撞絲毫不緩,游孟哲只覺身子已經不再是他的了,後庭被頂得近乎麻木,唯有身體深處的快感猶如海潮般陣陣沖刷,堆積,令他頭皮發麻,臉頰暈紅,開始不住求饒,說:「不行了,今天先到這兒罷,停,停……」

宇文弘喘息著道:「我還未射出來。」

游孟哲:「那你快點,再這麼下去我要死了……」

宇文弘收緊健臂,將游孟哲摟在懷裡,那一下動作令他的陽根深深插入,直沒到底,兩人互相十指交扣,游孟哲看著山洞壁,面紅耳赤,只覺全身真氣滿溢,一股情欲堆積在心中無法釋放,啪啪啪的抽頂正將更多的快感頂進他的體內。

 

兩個時辰後。

游孟哲:「我不練了……小舅,你要把我整……整死了啊!」

宇文弘:「再堅持會……走!」

游孟哲不受控制地睜大了眼,自己已被頂得射了三回,每一次陽精帶著堆積到頂的高潮泄出,那純厚的真氣流轉遍佈他的全身,猶如洗髓般令他脫胎換骨,脈絡內流淌的柔和真氣清澈無比。

 

兩個半時辰後。

就連宇文弘抑制不住地大聲喘息,滲出的汗水已濕透了兩人全身,赤裸的男兒肌膚上浮現出一股潮紅,游孟哲已被幹得暈過去好幾次又醒轉,及至宇文弘抱著他不動時,游孟哲方感覺到柔力的暖和氣息在彼此身體間散開,蘊於經脈之中。

宇文弘緩緩出了口長氣,游孟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嗓子也啞了,艱難地挪了挪身子,宇文弘的陽根抽出,帶出滑膩汁液。

「夠本了。」游孟哲轉過身:「我累得不行,先睡會兒。」

宇文弘點了點頭,取過扔在地上的單衣一手抖開,游孟哲枕在宇文弘的手臂上,轉身把大腿架在他的腿間,抱著他的腰,倚在他的胸膛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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