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陳誠

 

瘋也瘋完了,做也做過了,等到兩個人都緩過勁來的時候,石毅看著屋裡的情況皺了下眉:「不過,你現在準備怎麼跟你家裡人解釋啊?」

上衣勉強還能穿,褲子不洗是絕對見不了人了,何況這床上也太明顯了。

英鳴從衣櫥裡翻出一套新衣服套上,回頭看了石毅一眼:「等著……」

過了幾分鐘,他端著一個碗進來。

外面隱約還能聽到英鳴媽媽的念叨:「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臥室裡吃東西,你那巴掌大的地方!」這話音也就剛落吧,英鳴乾脆連門都沒關,然後一碗濃湯全扣在床上最明顯的地方,把石毅的褲子往上頭一扔,頭都沒回地嚷了一句:「哎呀!媽!灑了!」

石毅差點因為躲閃得不及時被扣到身上,抓著被子往後一縮,他下意識地罵了一句:「我靠!」

樓下傳來英鳴母親的咆哮聲:「自己收拾!」

然後英鳴揚了揚眉,扯著床單和褲子一起揉了揉扔到旁邊。

整個過程乾脆利索明顯不是第一次處理犯罪現場,石毅忍不住挑了下眉:「你這是慣犯啊?」

「好眼力。」

英鳴說完抽出煙點上,然後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掃了石毅一眼:「之前跟你說王義齊沒來過我家,是騙你的。」

石大公子的臉色如預料般地一沉,英鳴笑了笑,隨手扯出一條褲子扔給他:「先換上吧,不知道你能不能穿。」

兩個人的身型雖然有差異但是好在不大,理論上應該兜得住石毅。

「你嘴裡的話真不知道有幾句是可以信的。」

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句話,石毅拿過旁邊的襯衫披上,褲子稍微有點短,穿起來不是太舒服,但外觀上並不明顯,石毅有點彆扭地動了兩下:「不行,還是出去買一件吧。」

「一會兒跟家裡人打個招呼就回去吧,反正也都這樣了,你在我家裡過年太扯了。」英鳴煙抽得很快,看石毅站起來就順手也把煙掐熄了,至於地上那團東西,他隨便抱著準備出門直接處理掉。

反正洗乾淨石公子應該也不穿了。

 

家裡人多的好處是因為太鬧騰了誰也沒心情去關注其他人,英鳴去跟父母打完招呼,答應了有空多回來,就跟石毅往門口走。

結果在客廳被拉住。

「英鳴你又準備往哪兒竄了?這大年初的!」拽著他的是他小姨,孩子都好幾歲了人還一天到晚跟沒長大一樣。

被抓住的人因為沒能順利開溜而無奈地歎了口氣:「有什麼指示啊小姨?」

被逮到就沒好事,這絕對是經驗之談。

「瞧你這心不甘情不願的語氣,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現在走,一會兒有人過來,怎麼著你也得等人家到了。」英鳴小姨的這個語氣說得英鳴皺了下眉,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你又把誰叫來了?」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地眨眨眼,比英鳴其實也沒大多少的女人得意地揚著眉,一臉準備看熱鬧的盤算。

看她這種表情不閃人的是白癡。

英鳴連想都沒想轉身就要走,也就真是這麼巧,他人剛到門口門鈴竟然突兀地就響了。

簡直就像有人蓄意的惡作劇。

他順手打開門,石毅站在他後面,越過他肩膀探頭掃了一眼,發覺是個長得挺漂亮的女人。看年齡並不大,氣質很好,雖然不到劉莉那樣明星氣場全開的地步,但說一句明豔動人也絕對不過分。

英鳴一愣:「宗雪?」

門外的人顯然也沒想到門會開得這麼快,也是一愣,然後笑了笑:「原來你真在家。」

宗雪的出現讓英鳴的家人都很興奮,尤其是怎麼看都像始作俑者的英鳴小姨整個人湊過來,一副煽風點火的架勢:「明明這麼熟還裝客套?難得見到一面,不如出去聊聊唄!」

石毅揚了下眉,捅了捅英鳴:「不介紹一下?」

仔細分辨的話,能聽出來石毅語氣裡不爽的部分,不過因為這一屋子人差不多都在狀況外,誰也沒聽出弦外之音。

英鳴看了他一眼,有點無語地搖搖頭,他對著宗雪指了下石毅:「這是我哥們兒石毅。」然後掉個方向比了下宗雪:「這是……」

他話還沒出口,宗雪笑笑:「我是他前前前前前前前任女友。」

這一排的前說得石毅皺了下眉英鳴翻了個白眼,他看著宗雪:「妳也不用特地加這麼多前的,沒有那麼多。」

其實他和宗雪是小學同學,也算是鄰里之間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在宗雪大學的時候,兩個人曾經交往過一陣子,不過因為彼此實在太熟悉了,又總覺得有點彆扭,分手並沒有任何的不愉快,就是兩個人都覺得做朋友好過做情人。甚至在兩個人交往的過程中連一個深吻都沒有過,純情得簡直像開玩笑。

不過,也確實是從分手之後就沒見過了。

宗雪笑著進了屋,她今天是來給英鳴小姨送東西的,因為本來也都是鄰里熟人就坐下聊了一會,英鳴當然不好意思這時候走,一直說到快中午了,宗雪說回公司還有點事,一家子女人非要英鳴送宗雪去公司,他當然也不好推拒。

幾個人走到樓下取車的時候,當事人之一的宗雪才歎了口氣:「你家人這麼多年風格完全沒變,做事永遠直來直往。」

瞎子都看出來這安排太刻意了,所有人講話都透著一股尷尬。

英鳴笑了一下:「誰讓妳自投羅網。」

「你這話說得可真沒良心,我特地過來不也是為了見你一面。」宗雪說這句話的時候,笑臉盈盈的,語氣裡真假難分。

石毅一直做為旁觀者看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插過。

倒是宗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你這位哥們兒我怎麼看怎麼眼熟,真的不是演員?」以石毅這種外形條件,就算說是圈子裡的也沒人會覺得奇怪,尤其是戴著眼鏡之後柔和了原本五官凌厲的棱角,走出去肯定是女人會多看兩眼的類型。

石毅笑了笑,可有可無地一聳肩。

一路上,宗雪都在跟英鳴話當年,態度並不見熱絡,但是勾起的回憶卻大多是兩個人一起的,英鳴本來是個不喜歡說自己過去的人,所以很多事石毅都是第一次聽,他坐在副駕駛上撐著頭半側向英鳴,偶爾兩個人視線撞到一起,一個不動聲色一個佯裝淡定。

等宗雪到了公司,下車的時候她讓英鳴有空約她,後者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有空聯繫你。」

車往家裡開的路上,安靜得詭異。

石毅嘴角一直掛著笑,就是看著整個人氣場比較微妙,英鳴不開口他也不說話,車裡的氣氛分不清楚是壓抑還是蠢蠢欲動,等到快到家了,英鳴終於搖了搖頭:「有話你就說吧,別搞得這麼陰陽怪氣的。」

玩什麼邪魅一笑,感覺石毅那張臉都快抽筋了。

後者一揚眉,很輕地哼了一聲:「你不是說你喜歡賢慧型的?」

兩個人以前聊過各自女友這種話題,不過提到跟真正見到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劉莉跟石毅的事英鳴從頭到尾都知道,那時候彼此也都沒有多餘的心思,但是現在立場如此鮮明的情況下乍然看到英鳴的前女友,石毅心裡的膈應[VH1] 真是不足為外人道。

英鳴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我跟宗雪那段根本是年少無知的青春插曲,不要說自己想要什麼類型的,就連自己是什麼類型都沒搞清楚。」

「你家裡人看著都挺喜歡她。」簡直是對著未婚妻的態度。

「因為宗雪跟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家本來就很熟,小時候經常在彼此家裡蹭飯。」甚至有時候他父母太忙沒辦法照顧他的話,乾脆他就在宗雪家裡睡,那時候年齡也小,沒那麼多避諱。

石毅聽到這裡眉頭終於忍不住皺了下,不過壓著沒說話。

其實,從跟英鳴認識到現在,因為並沒有真正面對過對方的感情問題,他甚至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大概英鳴本來對男人的接受度就比較高。從彼此的心意到身體上的碰觸,似乎英鳴都比他要來得自然,究竟他以前的感情世界怎麼樣,石毅都沒仔細去想過。

人嘛,就是活在當下,老去惦記過去挺沒勁的。

但是今天看著明顯對英鳴有興趣的宗雪,石毅後知後覺地開始接受英鳴在遇到他之前,也是有過不少女朋友的這個事實。

然而這種被迫接受的感覺並不好。

簡直讓人煩躁。

他轉頭看了英鳴一眼:「你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後者並沒有立刻回答他,一直等到車開到家,英鳴把車停好了才看著石毅:「四個。」

這個數字還在石毅的接受範圍之內。

不過相對於一個娛樂圈裡紅極一時的演員,似乎這個數字有點少,所以石毅皺了皺眉:「你該不會所有一夜情之類的都沒算吧……」

英鳴嘿嘿一樂:「你猜唄。」

下一刻,他鎖上車轉著鑰匙往家門口走,一開門煙圈兒直接躥到他身上,扒著他脖子不肯鬆開。

石毅看著煙圈兒挑釁齜牙的表情,眼角無意識地一抽。

他這極度渴望揍人的衝動啊……

——今天該怎麼平復呢?

 

 

英鳴還剩下兩天假,基本上就跟石毅在家裡渾渾噩噩地混了兩天。

中間寇京本來打電話約過他倆一次,結果當時他們正在床上戰鬥得難分難解,石毅拿著電話的時候動作都沒停,對方實在也沒能撐到說完,罵了一句我操就直接扣了。

然後石毅揚起的那個得意欠抽的表情,簡直用語言難以形容。

最後一天劇組打電話通知英鳴提前一點回劇組拍殺青戲,他沒把睡得人事不知的石毅叫醒,留了張字條就走了,預計最後的幾場可能得拍三天,然後就算是徹底脫難了。

石毅醒過來看見人沒了就剩下字條的時候,問候了一遍司基的祖宗十八代,摸到床頭的手機查看了一下通話記錄和短信,結果裡頭第一條未讀竟然是他舅舅。

內容只有五個字。

讓他回電話。

但是這種接近於命令的語氣讓石毅皺了下眉,隱隱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因為從小跟家人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很多,石毅是很少會將自己的私事拿出來跟父母說的。家裡唯一跟他說得上話的,只有他舅舅陳誠。

之前威賽的事他第一個找到的是這個舅舅而不是他爸,主要原因也是這個。

雖然輩分上是差了一個輩,兩個人也不是同姓同宗,但感情上更像是兄弟,石毅做事不到十足的把握一般不會跟父母提,先透個底幫他測一測反應的,也多數都是他舅舅。

所以,接到那樣一條短信的時候,石毅心裡隱隱是有點數的。

 

兩個人約在一家西餐廳的包間裡,地方是石毅經常去的,所以就算不吃餐點也一樣是給開了包間,等了一會兒他舅舅才到,臉色如他預料的不太好看。

把外套隨手扔到沙發一邊,年近中年的男人皺了下眉:「知道我找你什麼事麼?」

石毅喝了口咖啡:「大概猜到了。」

「看來你是心裡有數。」他舅舅笑了一下,卻更冷了:「所以是明知故犯?」

這個詞用得很不準確,但是一時也真找不到更合適的,陳誠其實很憤怒,他瞪著石毅:「我看你在家過個年都過得魂不守舍的,還以為你終於是玩夠了想要認真定下來。找人打聽了一下你石大公子的風流韻事,查出來的結果還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甚至一開始,他都以為是搞錯了。

就算是石毅跟英鳴住在一起,也可能是哥們兒之間處得比較好,石毅這人從小身邊就圍著一大幫子人,人前人後吹噓拍馬的從來就不少,陳誠本來沒想往那方面想,直到後來知道石毅大過年的跑去英鳴家裡,回來只有兩天沒出過門,他就算再想粉飾太平,也實在做不到了。

他委託去查的人甚至拍到了兩個人很親密的照片,鐵證如山。

陳誠扯開領帶:「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這麼一個外甥,石家上下恨不得當什麼一樣地捧著,要真被石毅的父母知道,這天都能翻過來。

看著從小對自己也算是百依百順的舅舅臉色這麼難看,石毅也皺了下眉,但是態度還算淡定,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是你說對了一點,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

陳誠怒急了反而笑了:「你跟個男人是認真的?那你之前那麼多女朋友是拿出來給我們看的還是給你自己看的!」

自己家人誰還不清楚誰,石毅要真是個同性戀他這麼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這才多長時間,就跟個男人認真上了,投胎也沒這麼快!

越想越氣,陳誠一拍桌子:「石毅,你是腦子被門擠了還是上次被人打傻了?你知道你這句話被你父母聽見,得鬧出多大的事?」

別說石毅的爸媽了,他都接受不了。

倒不是對同性戀有歧視,陳誠出入社會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也什麼樣的人都打過交道,如果今天不是石毅,換了其他人他也就是揚揚眉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但是現在事情發生在自己家人身上,這感覺簡直太他媽的扯了。

面前石毅光沉默也不吭聲,陳誠皺眉瞪著他:「別他媽的現在裝啞巴,說話!」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嚴厲地跟石毅說話。

心頭那股火從知道了這件事到現在就沒有半點平息的跡象,反而越燒越厲害。

石毅抬頭看了他一眼,半天也只是很簡單地回了一句:「舅舅,我真的是認真的。」

他表情很誠懇,卻看得他對面的男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過了大概得有三分鐘,陳誠慢慢地收起周身暴怒的氣場,往後靠在沙發上。他盯著石毅,像是要分辨對方口中所謂的認真是到了哪種程度。石毅也就任由他看,兩個人莫名僵持的對峙讓整個包間的氣壓低得可以憋死人。

最後,陳誠很輕地敲了一下手邊的咖啡杯:「那你想聽聽我的意見麼?」

他看著石毅,後者卻沒有接話。

「分手。」

陳誠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已經有些微涼的咖啡,然後慢條斯理地放下:「跟那個英鳴立刻分手。」

石毅對這個要求一點都不意外,臉色卻下意識地一僵:「不可能。」

「這世上沒有所謂不可能的事。」陳誠看著石毅:「你不主動跟他分,我一樣有辦法讓你們結束掉,只不過那時候你要承受得起後果。」

石家人威脅人似乎都是一個做派,陳誠是石毅的父親一手提拔出來的,在他這個小舅子身上花的心血一點都不比在石毅身上少,嚴格說,可能論行事風格,反而他比石毅還要像石家人,現在他話既然敢這麼說,明顯心裡就已經有打算了。

「你要是玩玩的,今天可能我不會立刻逼你做決定,但是你是來真的,就必須跟他分開。石毅,你知道為了你眼睛的事情你父母擔心了多長時間,活了二十多年,事情輕重你分不清楚?被你家裡知道你是為了英鳴搞成一隻眼睛視力再也無法恢復,你對得起你媽一天到晚在家裡唉聲歎氣麼!」

怎麼也沒想到會有眼前這種局面出現的一天。

相比起相同家庭出身的一些所謂富二代,高幹子弟,其實石毅一直算是比較省心的。就在別人家父母都在操心怎麼才能把家裡考不上大學的兒子送出國鍍層金才混回來的時候,石毅已經打算好自己將來要念什麼專業,做什麼事了。

雖然口頭上父母對孩子都有諸多的要求和不滿,但是內心裡,誰都還是覺得自己家的孩子是要強過別人的。

尤其是石毅的父親是個那麼驕傲的人。

要是真被他知道石毅竟然喜歡個男人,還跟這個男人同居了,天知道會怎麼樣。

陳誠越想心裡就越煩,那股燃起來的怒火也就越燃越盛:「你從小到大都喜歡自作主張,你父母縱容你是因為相信你,石毅,這些不是你犯渾的籌碼,這件事,你不解決利索了,都不用你爸,我都不會讓你日子好過。」

他說到做到。

這個城市內,說不上可以隻手遮天,但是真的想要料理一個娛樂圈裡的三流明星,對陳誠來說一點困難都沒有。就連石毅的公司都算在內,想給這個外甥一個教訓,辦法多得是。

只是誰都不願意對著自己家裡的人出手,陳誠話說得狠,表情依然是惱怒多一些,他就是想不明白一直挺正常的石毅這麼就突然鬧出這種事,就是因為瞭解石毅不是輕易犯糊塗的人,他最初拿到調查資料的時候才會那麼擔心,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外甥的反應,果然全部都應了他之前的預感。

石毅不是打算玩玩的,這小子是來真的……

陳誠想到這點整個人坐不住地站起來,他拿起自己的外套,狠狠瞪了石毅一眼:「話我今天都跟你說清楚了,你家裡我現在不會說,怎麼處理你心裡有數。我警告你,你跟英鳴既然我拍得到照片,別人一樣拍得到,你要是真搞出什麼天大的簍子,你就自己伸長了脖子去收拾,我就怕你到時候擔不起!」

這幾句話說得石毅臉色越發難看,他攥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看著陳誠走到門口又轉過身:「還有,別一天到晚死在你們那個倉庫了,有時間多滾回家看看,你爸媽還以為你是一天到晚地忙工作才沒空打個電話露個面,你也真好意思!」

最後罵了一句不太文雅的髒話,陳誠摔門而去。

石毅一直到外面下樓梯的聲音遠了,才很輕地吐出憋在胸口,一直提著不敢鬆的一口氣。

雖然來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不會太好過,卻也真的沒想到他舅舅會氣到這種程度。但是換個角度去想,如果陳誠都氣成這樣,他父母知道會什麼樣,真是有點無法估計。

有點煩躁地扒了扒頭髮,對於將來的生活,石毅頭一次覺得壓力很大。

 

跟陳誠的這番談話,石毅並沒有告訴英鳴。

他心裡還沒想好具體要怎麼處理,事情既然已經被知道了,想其他的都沒用,既然他都已經回覆了對方他不會選擇分手,那怎麼才能得到認可,就是他唯一要思考的事了。

只是暫時還沒什麼頭緒。

英鳴之前說是拍餘下的部分只需要三天的時間,最後卻耗了一個多星期才真正結束,這中間石毅沒有像之前那樣地抱怨個沒完,也沒打電話催他,正好歐揚這幾天也老拖著他去參加其他公司的一些宴會,每天都喝得差不多了才回家。

煙圈兒大概是也感覺到了石毅情緒不對,根本不靠近他,偌大一個倉庫,石毅仰躺在沙發上看著頭頂的燈,就覺得意識很恍惚。

然後,等到英鳴回來,卻告訴了石毅一件挺意外的事。

董曉已經回國了,而且有意要跟英鳴合作拍一部電影。

石毅聽英鳴說的時候,還不是太理解:「你的意思是,他還要跟你一起主演?」

「不。」

英鳴搖了搖頭,表情微妙地帶著一股期待:「是我們做為主創合作一部電影,監製導演都是我們自己,想拍一部真正意義上,屬於我們的作品。」

司基這次跟他合作,也是為了這部電影做鋪墊。

投資方面的都已經聯繫得差不多了,如果順利的話,不出兩個月就可以開機了。

石毅這次終於聽明白了,他有點訝異地挑了下眉角:「所以,你是準備轉去做幕後了?」

「只能說是個嘗試的機會。」英鳴笑了笑:「哪個演員不想試試做導演呢?」

 

 

英鳴當時跟石毅提到跟董曉他們合作的時候,語氣其實已經算是答應了。

所以後面一段時間他成天忙得早出晚歸,石毅也並不奇怪。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考慮很多關於將來的問題,這時候英鳴忙得不見人,對他來說反而不是一件壞事。

說到跟英鳴的關係,其實石毅並沒有打算瞞住全世界。

何況也不可能瞞得住。

但是他不準備瞞,卻也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去公開。跟他舅舅攤完牌,石毅的感覺說不上輕鬆,但也有了一種被逼到一個自己原本不願意正視的路口,然後別無選擇地走下去的感覺。

他們兩個人一開始在一起,是出於自我無法逃避的感情,因為選擇捨棄實在太過痛苦,才不得不抱著沒有明天這樣消極的想法選擇了這條路,但是到底會走多遠,其實他和英鳴,誰心裡都不知道。

也或許有一天他們兩個早上起來,面對著跟自己同為男性的一張臉,就覺得這條路是錯的,大家各自穿好衣服,回到原本屬於他們的道路上,然後繼續做他們的哥們兒,朋友,這段意外會像黃粱一夢,醒了之後,甚至不會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不可否認有些消極,可石毅相信英鳴最初也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一開始,他們才會選擇默契地不告訴所有人,包括寇京,歐揚這樣各自身邊的朋友。只因為一旦說了,就無形中成為了一種責任。說了始,就要去解釋最後的終,偏偏他們誰都不太想去做這樣的解釋。

這種關係,就是在走懸崖,走不走得到最後,或者走到最後是什麼結果,他們是沒有人可以斷言的。只能說,往前走一步就是一步,可以走多遠就是多遠。只是石毅沒想到,時間的推進沒有能夠冷靜下來兩個男人的擦槍走火,反而讓這把火撩起了一片熾熱火海,把所有的理智和冷靜,都燒得所剩無幾。

後來在朋友面前坦白,甚至想帶著英鳴回家見家人,這些都是石毅潛意識裡,對於這段感情的承諾。

他甚至有過類似的瞬間,希望他們的關係可以被人察覺,讓一直以來吊在心口的隱憂變成必須面對的客觀問題,當你不得不去面對的時候,很多事,心態上的準備和應對不一樣的,那樣的局面,可能更好走一點。

他開口邀請英鳴回家過年,就是在告訴對方自己的打算。

其實並不是要帶著人回去出櫃,而是想在家人之中明確英鳴的存在,然後潛移默化地讓身邊的人一點點地察覺到他們之間那層曖昧不明的關係,直到有人意識到,先挑破這盤困局。

他最初就是抱著這種想法。

可惜計畫趕不上變化。他還沒有來得及將想的東西落實,反而是想像中所有可能中最糟糕的情況先發生了。

不過相比他父母直接發現,陳誠先知道,也算是糟糕之中勉強能夠算得上安慰的事了,怎麼說,他的接受度都要比石毅的爸媽大一些。

哪怕從反應來看,離石毅的預期有相當大的距離。

 

日子看似過得每一天都沒多少新鮮的東西,卻又每一天都有不一樣的開始。英鳴這段時間忙著電影的事,沒有跟石毅仔細談,卻不等於他不知道石毅心裡有心事。

畢竟這人並不難懂。

心裡煩躁的時候早上就起得早,壓力大了就抽煙,平時或許死要面子地佯裝淡定,等真到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不自覺地發呆,而最糟糕的情況,是石毅提出飯後出門散步,那必然是事情糟糕到了一個無法想像的地步。

目前,石毅還停留在抽煙的階段。

英鳴忙了有兩個星期之後,終於在煙灰缸裡的殘骸幾乎要堆滿的時候,扯過要出門的石毅,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他家,就連煙圈兒有憂鬱症他都能從空氣中浮動的氣場中察覺出來,何況石毅是個大活人。

他看著石毅:「到底出什麼事了,你照實說吧。」

本來是想等對方先開口的,只是他實在低估了石大公子的臉皮薄度。

石毅皺了下眉,最後歎了口氣坐回沙發上,原本已經穿戴整齊的西裝被他脫下來扔到旁邊,扯開領帶:「我舅舅知道咱倆的關係了。」

英鳴並不是全無準備,可聽到石毅現在確認,還是無意識地揚了下眉。

「他之前找過我,也大概談了一下。」

「談的結果怎麼樣?」英鳴看了石毅一眼,後者扯開嘴角搖了搖頭。

這種問題其實都沒有問的意義,誰心裡都有數的。

所以英鳴猜也猜到了:「不同意?」他看著石毅的臉色,試圖從上面推測出局面到底糟糕到什麼程度,可石毅只是推了下眼鏡:「我之前也想告訴你了,你自己工作上,對人對事都好,注意點。」

陳誠說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不好過,這話石毅沒當做玩笑聽。

都是一家人,他舅舅有多少手段,他心知肚明。只是也就因為是一家人,他也清楚不到了最後的底線,陳誠應該是不至於直接對著他發難的,所以怎麼都有個緩刑期。

他本來是打算用這段時間來想好將來要怎麼辦,卻一直也沒想到什麼會有效果的招。

這種事自己都糾結掙扎了好一陣,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家人接受,無疑有點天方夜譚……

英鳴心裡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石毅這些話他一點兒都不奇怪。

不過聽到石毅提到舅舅這個稱呼,他倒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你舅舅是陳誠?」

「你認識?」

石毅問完英鳴就笑了:「你們家這些首長,就是沒打過交道總聽過名字,何況,你舅舅在這城裡也算是名人了。」

事實上,曾經他出席的商業活動,有邀請過陳誠做嘉賓。

印象裡,跟這個男人扯上關係的,無非都是一些很有手段,黑白兩道通吃的讚譽,當然,也不乏有人杜撰些風流韻事做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談,不過總得說來,沒有幾張底牌敢去招惹陳誠的,他認識的人裡還真不多。

石毅能夠被人稱呼一句石公子,除了他本人的行為作風,也不僅僅是靠將門之後這點門面,石家人不好惹,主要還是影響面太大了,沾親帶故的親戚戰友,一行一霸確實是逼不死人,但是你條條路都走不通的時候,想在一個城市裡立足,根本是天方夜譚。

英鳴拿出煙點上,很慢地抽了一口:「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麼?」

似乎,在他們兩個人之中,總是英鳴問這個問題,石毅多數時候都是被問的那個。所以這次他皺了下眉,看著英鳴:「我現在比較想知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聽你的。」

英鳴答得倒是很乾脆:「我跟你說過,你要分,我就答應你分,你如果不分,我就絕對不會是先放棄的那個。」

從招惹上石毅那天起,他就知道將來的生活不會有太平。

這個男人無論是做敵人,做朋友,還是做情人,都肯定會將身邊的人捲到是非之中去。倒不是說石毅自己是個多喜歡惹麻煩的人,但是正如趙子聰這樣的,就算你不去主動攬事,也總有些不長腦子又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人拿著石毅做目標,只要你是那塘池魚難免就要被殃及。

他是帶著這種覺悟走到現在的,石毅的舅舅也好,父親也好,避不開的話,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

反正,活人不會被路逼死。

人上人有風光的活法,人下人也有瀟灑的活法,英鳴看慣了這套生存規律,倒沒有石毅那麼往心裡去。

他站起來拍了拍石毅的肩膀:「你該對你家人有點信心,再怎麼樣,他們都不至於為了你出櫃這種事搞得草菅人命,權大勢大不是都要仗勢欺人的,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石毅聽到他之前的話,面上的表情其實稍微緩和了一點,結果英鳴最後兩句話一說,他眉頭又擰了起來。

「我說你那張嘴是不是一天不擠兌人就渾身難受?」

而且永遠不分地點不分場合。

他說完,英鳴咬著煙瞇起眼淡淡一笑:「就這毛病。」

石毅瞪著他半天,最後不爽地罵了一句然後撲過去把人扯到沙發邊上。英鳴嘴裡還有煙,被他這麼一拽差點把煙戳到石毅頭上,饒是他動作很快地把煙吐了,還是燎到一點石公子的頭髮,聞到那點淡淡的焦味,英鳴抬腿就是一腳:「我操!你有毛病是吧,不想活了!」

石毅把他死死地按在沙發上,從上而下地瞪著他,咧開嘴欠抽地回他:「就!這!毛!病!」

下一刻,英鳴也懶得廢話了。

兩個人瘋了一樣地扭成一團,也不說力氣有多大,反正拳腳打到身上都不怎麼疼。英鳴和石毅就是想將這幾天憋在心裡那點煩悶都發洩出來,彼此似真似假地動著手,等打了沒一會兒就不知不覺地吻到一塊,一直到其中一個察覺到情況不對就罵兩句不怎麼文雅的髒話再續戰局,然後三分鐘後又吻得難分難解。

搞到最後衣服脫得差不多了,拳頭也挨得差不多了。

石毅趁著不知道第幾次中場休息的時候,一邊撩起英鳴的T恤上下其手一邊舔著他脖子上的一小塊胎記,嘴裡還不忘插話:「對了,你那個電影忙活得怎麼樣了?」

英鳴側過頭很急促地喘了一口氣:「按照預期進展順利。」

「你下定決心要轉幕後了?」

「也不算轉幕後……呃!」突然被咬了一口,英鳴一把抓住石毅的頭髮:「你他媽的屬煙圈兒的!它都沒你這麼愛咬人!」

石毅這破毛病幾次搞得他幾乎冒火,本來就透著那麼點變態的嗜好還偏喜歡咬在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哪兒不曖昧不咬哪兒,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家裡養著一個喜歡亂咬人的情人。

本來就是成心逞凶的男人抬肘一架就格開了英鳴的手,他掰正英鳴的下巴狠狠地吻下,等滿足了才抬起頭舔了舔嘴唇:「你要是做幕後,就別再做演員了,挺好。」

尤其別再去演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影,看著都鬧心。

結果英鳴只是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轉幕後說轉就能轉了?哪有那麼容易。」

嘗試過的人不計其數,真正能有所作為的屈指可數。

這不像你吃了三天西餐然後改中餐,隔行如隔山,站著說話腰不疼,路人看著什麼都不難。

不過這些話,石毅是壓根聽不進去的,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動作很利索地扯開英鳴的褲子:「你做演員的時候忙得成天白天黑夜的見不著,做了導演一樣黑夜白天的不見影!」

這話終於又恢復了幾分石毅的風格,英鳴還來不及笑,石毅一根指頭就猛地捅了進來。

「我靠!」

他罵了一句:「你……」

石毅這次沒讓他罵完。

用吻堵住他下面的話,石毅眼睛溫柔得跟拍廣告一樣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半點的緩和,英鳴從來不肯接受後背的姿勢,因為討厭看不見他表情的狀態,事實上,他們每次做,都要死死地盯著對方的眼睛,盯著裡頭的熱烈,激動,瘋狂,還有堅定固執的意氣,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到自己,覺得彼此的裡裡外外都緊緊地糾纏著,就算撕扯都分不開。

——那是他們往前走的動力。

 

 

 

做演員和做導演在心態上的差別,不真正體會,是很難說明白的。

英鳴再見到董曉,感覺眼前的男人從裡到外都變了不少,曾經很在乎的儀表的人現在就穿著一件很普通的夾克,裡面一件淺色的襯衫,頭髮並沒有刻意地留長,還是跟他以前的髮型差不多,戴了一頂牛皮帽,架了一副茶色的太陽鏡,走進咖啡屋的時候視線掃了一圈看見邊上的司基和英鳴,然後兩手插在兜裡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等坐下了一開口,英鳴終於找到了一點這人他以前就認識的熟悉感。

董曉沒有摘眼鏡也沒有摘帽子,司基往裡面讓了一下他就坐在英鳴對面,抬了下下巴:「好久不見。」

聲音很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

英鳴看著董曉,目光沒有集中在他的疤上,但是也沒有故意避開,司基在旁邊看著他們倆這種微妙的氣氛揚了揚眉,然後很輕地咳嗽一聲:「既然人都到齊了,就乾脆說清楚吧。」

董曉顯然沒有先開口的打算,三個人各自沉默了一會,最後先發問的還是英鳴,他看著對面的董曉:「為什麼選擇我?」

演員做導演的,圈裡並不少,他跟董曉私交談不上,恩怨也談不上,共同利益更沒任何關係,基本上不具備一切合作的先決條件。

而對於英鳴這麼直接的發問,董曉則很淺地笑了笑,似乎也並不意外,他很輕地點了下頭:「因為你便宜。」

這個回答一出,司基挑了下眉,英鳴笑了。桌上放著電影的劇本大綱,詳細的內容司基堅持等他簽約的時候再說,不過故事的脈絡很清晰,很出乎意料,劇本竟然不是一般的都市小品風,是要講三個特種部隊的授獎士兵退役之後,在社會上重新適應生活,開始自己人生的故事,英鳴拿到這個大綱的時候很意外,實話說這真的不太像董曉的風格。

司基說劇本是董曉的構思,朋友的執筆。因為正牌的執筆編劇是寫小說出身的,所以整體的故事性會很強。

英鳴對這個劇本非常感興趣,總覺得如果好好拍,可以拍出一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可是,也正是因為這個題材他很有感覺,在跟董曉他們的合作上,反而就更有保留:「我並沒有做導演的經驗。」

「司基也沒做過演員。」

董曉接得很自然:「我更沒做過監製。」

他們這次,三個人挑戰的都是自己之前並沒有涉及過的範圍,尤其是說服司基站到鏡頭前面,委實費了董曉一番功夫。

可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噱頭。

演員做導演,導演做演員,用自己另外一個視覺角度來看待一部電影的拍攝過程,摒棄掉已經形成習慣的經驗積累,更注重自己的直覺。

英鳴也是才知道原來這電影司基會演男一號,在腦中想像了一下可能的造型,最後發覺實在腦補無能。他看了司基一眼,從對方眼裡讀出了尷尬的排斥,原本脾氣相當不好的一個人,竟然能妥協也真是稀奇。

不過,對英鳴來說,重要的不是這個問題:「可是,如果要我做導演,我就要求在拍攝的時候,不能過多地夾雜其他人的意見。」換言之,他要獨裁。

董曉皺了皺眉:「你一點經驗都沒有,要我們完全放手給你拍,要是拍出來一部垃圾,責任誰擔?」

「演員表上有誰就誰擔。」英鳴這邊一點退讓的餘地都沒有:「你們找我,這就是風險的一部分,我告訴你們了我沒有做過導演,但是這個劇本想法我很有興趣,要我做,我就要求做一個真正的導演,電影的拍攝到剪片,我都要獨立的權責。」

做演員不介意跟任何人合作,但是做導演的話,英鳴不是一個喜歡協同工作的人。

人一多,變數就多,與其把時間花在互相說服的溝通上,他寧願一個人承擔起所有的責任。事實上,他本來也不是一個會在工作上諸多讓步的人,只是深刻認識到這點的人並不太多。

董曉和司基不是不意外的,他們三個就這個問題爭論了一個下午,一直到快晚上才勉強達成一致,讓英鳴全權負責拍攝,但是如果針對劇本的理解有較大的改動,必須要一起商量。

電影的投資全部是董曉去聯繫的,包括批文這些他表示都可以搞定,任務分攤開就是英鳴和司基主要負責拍,董曉負責這部電影拍完以後的所有事,確定了司基做男主,三個人又討論了一下男二號的人選。

結果司基說了一個英鳴完全沒想到的人。

「王義齊。」

連董曉都愣了一下:「你怎麼想到他了?」嚴格說,目前大部分人的概念裡,王義齊依然算是個比較偶像派的演員,雖然主演過幾部作品了,但大多沒有深入挖掘的價值,就是符合大眾口味的商業片,對於目前他的階段來說,打基礎吸引人氣是首位,至於突破自我什麼的,還談不上。

畢竟他不像英鳴,已經有一部可以稱之為巔峰的作品,最渴求的是打破自己之前的那座獎盃。王義齊現在面前還一個杯子都沒有呢。

可司基出人意料地很堅持:「我看過他以前的電影,你構思的那個男二號,跟他本人很合。」

董曉皺眉:「那男三呢?」

三個人,現在還缺一個。司基直接把視線轉到英鳴身上:「男三英鳴上就行了。」

從演員的安排上,完全沒留董曉的位置。

英鳴不知道這是董曉的意思還是其他的原因,但是,既然司基和董曉都沒提,他也就保持沉默。從那天之後,三個人就經常要湊到一起研究前期的籌備和確定電影的風格、基調、表達手法,研究了很多國內外類似題材的電影,英鳴甚至還做了不少筆記。

石毅說他一天到晚不見人,其實多數都是在看電影。

不過,自從兩個人談過石毅家人的事,英鳴心裡也留了一個底,陳誠找上他是早晚的,被動等著人找上門的感覺不太好受,但是暫時也沒有其他辦法,以不變應萬變了。

等他想起來要告訴石毅王義齊在新電影也要跟他合作的時候,人已經在電影的新聞發佈會後臺了。

 

拿出手機想了一下,最終覺得這時候告訴不告訴其實都沒本質區別了,他最後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今天其實並不是他們籌畫的那部電影做發佈會,而是之前和董曉,劉莉合作的那部。

雖然排片是在五月左右,宣傳卻這時候就開始跟了,他也是臨時被通知要出席這場活動,主要內容應該是發佈電影的主題曲。歸根結底還是董曉回國的事之前被媒體曝光了,想當然電影的宣傳方不願意放過這麼好的炒作爆點。

不過對現在的情況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們可以趁機為他們自己的電影做個廣告,以題材和陣容,想佔據一塊新聞版面絕對不是問題。

跟劉莉合作的這部電影製作方都是很大的製作公司,只是發佈一個主題曲排場卻搞得很大,英鳴看見了之前引薦他去拍跟王義齊合作的那部電影的趙老師,就過去打招呼,剛好碰到邊上的劉莉,後者笑著叫住他:「英鳴,好久不見了。」

「是啊。」英鳴手上端著一杯香檳,也笑著點點頭:「你看起來不錯。」

「沒有任何理由過得不好。」劉莉今天的穿著絕對是豔壓全場,眉梢眼角的自信讓人很難不把視線放到她身上,英鳴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香檳,有媒體在旁邊拍他和劉莉的合照,他也沒有刻意避開。

劉莉當然更不會。

她很隨意地站在旁邊,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她和英鳴唯一相熟的人身上:「你最近見過石毅麼?」

並不意外她會提起石毅,英鳴點點頭:「見過。」

「他情況怎麼樣,還好麼?」

劉莉的語氣不乏關注,不過這話聽得英鳴挑了下眉:「他怎麼了?」

「我聽人說他最近可能遇到點事兒,本來想打電話給他,但是怕不太方便。有機會的話,幫我轉達下關心,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他可以直接來找我。」分手了也依然是朋友,劉莉毫不掩飾自己對石毅的關心,甚至那層隱隱的暗示,也表達得有些露骨。

不過這是她一貫的風格,英鳴完全不奇怪。

反而是劉莉說的話讓他想了一會兒。那次他們兩個談完了,就還是各有各忙,從平時看,石毅後來的情緒已經較之前自然很多了,並沒有感覺到有心煩或者棘手的事,所以英鳴也沒有再問過什麼。

兩個人都有各自的事業,這方面他們都保留給對方充分的空間。

不過,鑒於現在的局面有點複雜,英鳴本能地感覺劉莉提到的所謂『事兒』,應該沒有那麼簡單。

 

石揚的問題最初並不明顯。

也就無非是資金回流的時候偶爾會有一些滯後,但是這種情況任何公司都有,石毅和歐揚都沒有真的往心上去,直到一個挺大的政府招標專案出了問題,匯總各部門反應回來的一些問題,歐揚才覺得不對勁。

一直以來,因為跟官方的合作關係很穩定,石揚的投標都比較順利,突然被卡在這樣的地方,肯定是有問題的。

歐揚把這件事告訴石毅的時候,後者沒有說話。

他考慮了一會兒讓歐揚把這個項目先放一放,這段時間公司主要精力放在已經洽談好的項目上。

到底是跟他合作了這麼長時間的朋友,歐揚皺了下眉:「石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石毅的態度看不出什麼端倪,他笑了一下:「放心吧。」

歐揚雖然不怎麼信,但也沒繼續追問,等他走出了辦公室,石毅看著面前那份被退回來的招標申請,眼睛下意識地瞇了起來。

果然,這是開始警告了?

 

 

 

陳誠背後做的這些事,意在刁難不在打擊。

他上次既然話說出口了,當然不可能無限期地放任石毅拖下去,這麼長時間他一點動作都沒有做,陳誠會有所反應石毅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

就是因為有準備,他對公司的事也早就做好了計畫。

跟政府方面的關係斷層當然是會有影響,但因為手上的合作專案都沒有太多的官方牽扯,所以推進時被牽扯的部分並不大。

至於一些關節真的需要疏通的,他們也不是全無辦法。

歐揚既然能跟他合作開公司,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圈人脈,石毅完全不擔心地放手讓他去做,至於那些施加下來的壓力,能周旋的就儘量周旋,實在是很難打通的,就先放放。

石毅很清楚這時候硬著往上頂是吃力不討好,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呢!

所以英鳴後來問他公司是不是真的遇到什麼問題的時候,他回答是:「災區尚在控制之內,請組織放心!」

就衝這句話,英鳴再也沒有問過。

 

 

其實他一直覺得陳誠找他不會用多長時間,但是沒想到預計中的人沒有找來,反而是意料之外的人會再出現。

他接到毛宇電話的時候,是一串陌生號碼。

所以他接起來聽到毛宇的聲音,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手機裡面的聲音跟他印象裡的那個男人大相徑庭,甚至感覺上在發抖,聽到他接起來衝口一句話就是:「英鳴,救命!」

當時他愣了一下,然後跟董曉他們示意要出去接個電話,快走到門口才稍微放開聲音:「你怎麼了?」

「英鳴,快點,我現在在溝子路旁邊的一個倉庫,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你到底怎麼了。」

毛宇的聲音倒是不像在開玩笑或者裝的,但是他說的那個地方英鳴不熟,何況從聲音聽起來,似乎情況很嚴重,他不問清楚,是不可能動身的。

大概也知道他的脾氣,毛宇勉強定了定神:「英鳴,我被人抓了,現在就被綁在這邊,你要是開車的話,上環路一直往北,頂到頭上高速到溝子路的出口出來,往北開十分鐘就能到了,這些人是要錢的,你手頭方便的話,帶五萬現金過來,事情我回頭跟你解釋。」

英鳴聽完了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是考慮了一下,還是答應了:「行,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等他掛了手機,回頭跟董曉和司基把大概事情說了,順便交代了一句:「四十五分鐘之後要是我沒有打電話給你們,就麻煩幫我報警,具體位址我給你寫下來,我身上兩部手機,有一個是放在內兜裡的,調了靜音但是不關機,真有什麼事,用這個手機定位能找到我。」

他把地址和手機號全都抄下來給董曉他們,後來司基覺得情況不安全,讓他先等等,可是英鳴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去看看情況:「我估計問題不大,要是只是用錢換人,拿到錢不會為難人的,回頭跟你們聯繫。」

他交代完了就去銀行取現金,按照毛宇說的行車路線,開車過去也就半個多小時,那地方倒是真不難找,出了出口沒開多久英鳴就看見倉庫了,他把裝著錢的包拎在手裡,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給董曉,然後把聲音設置到了最小,就保持在通話的狀態,鎖了螢幕放進衣兜裡,長出一口氣才往倉庫那邊走。

這地方雖然不是真的荒郊野外,但是也算很偏僻的地方了,放眼看過去幾乎沒有房子,英鳴走到門口的時候猶豫一下,結果人剛靠近門就被拉開了,一個男人直接把他扯了進去,身後門關上的時候咣噹一聲,震得一個倉庫都嗡嗡地響。

毛宇就在前頭沒多遠,確實是被綁著,旁邊站了兩個男人,加上開門的這個,一共是三個,英鳴大概估計了一下,只要對方手上沒什麼武器,就算到時候真出了事,他想脫身也不難。

「錢我帶了,放人。」

也懶得廢話,英鳴直入正題。

在一個廢油桶上坐著的男人掃了他一眼,然後眼光又溜回毛宇身上:「真沒想到你這種慫樣也能找到冤大頭給你還錢啊!」他看了一眼英鳴,然後示意旁邊的男人過去拿包。

英鳴也沒吭聲,把包遞了過去,毛宇臉上有傷,應該是被打過,樣子不是一般的狼狽。對方驗過了確認錢沒問題,明顯發號施令的男人就讓人把毛宇放了,英鳴等到毛宇走到他旁邊,才稍微鬆了口氣,轉身就要走。

但是被攔住了。

他皺了下眉回過頭:「錢你已經拿了,這什麼意思?」

結果油桶上的男人就笑了:「你以為他就欠了這麼點錢?」

他慢吞吞地從油桶上跳下來,把一根像是鏈子的東西在手上繞了兩圈,然後冷笑著往英鳴他們這邊走:「這五萬只是利息的零頭,他欠的數可是這個數的好幾倍,你今天把人領走,回頭錢我就管你要。」

手一指英鳴,這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流氓腔的男人一臉的幸災樂禍。

這時候,英鳴才搞明白為什麼毛宇在電話裡說得那麼含糊。

他回頭看了身後這個當初他當做哥們兒一樣的人一眼,然後皺了下眉:「他的債,他自己扛,我今天來送錢也是借給他,你是債主我也是債主,人我可以不帶走,但是以後的事,別往我頭上算。」

今天過來,他是出於當年彼此的那點情分道義,不等於會被人拴著鏈子到處溜著玩。

英鳴說完了真的不管毛宇就要走,結果對方一把拽住,毛宇的表情就跟見了鬼一樣:「英鳴!你把我留下他們會活活打死我的,你不能見死不救!」

明明五官還是那個人,感覺上,卻已經基本上找不到當初的痕跡了。

英鳴皺了下眉:「你為什麼欠的錢。」

這倉庫裡一共就這麼幾個人,英鳴問完了毛宇縮了一下,然後還是那個流氓頭頭替他回答的:「他跟我借錢,說好了還錢的日期,結果毀約不說,人還給我玩消失。我這人最討厭的就是說話不算話的孫子!」

說白了,就是高利貸。

他剛說完,毛宇抓住了英鳴的胳膊:「不是!那筆錢是為了還你的!」

其實當時他帶走英鳴的錢不止這個數,但是本來他也有一部分,剩下的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湊上,他才萬不得已選擇跟這些信貸公司借,只是沒想到會惹上這麼大的麻煩。

「還我?」想到當時那張支票,英鳴揚起眉:「但是那錢我可沒收。」

他當時能忍住沒把支票撕了直接扔毛宇臉上就算是他修養到家了,現在毛宇能抓著他說出這句話,英鳴也實在佩服他。

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英鳴真心覺得自己當年真是腦子被擠了。

讀懂了他笑容裡的諷刺,毛宇難堪地側過臉,不過抓著英鳴的手依然沒鬆開:「後來你讓石毅打我,我知道朋友這輩子是做不成了,就拿著這筆錢跟人談筆生意,結果被設計了……一晚上,輸得乾乾淨淨……」

不僅輸完了,還被人威脅,後面又被人敲詐了一筆錢,事實上,今天要不是窮途末路,毛宇也不會找到英鳴,他是真的沒辦法了,身邊能幫上他忙的基本上他都找過,英鳴已經是唯一有可能拿得出來錢,又可能幫他的人了。

看著毛宇狼狽至極的樣子,英鳴勉強壓住火氣轉身對著討債的那幾個男人:「錢他已經還了五萬,就算是利息,也算是還了點誠意,剩下的,你們把他綁在這兒也沒用,還不如讓他回去想辦法,反正你們找得到他一次就找得到第二次,都是求財,難不成你們真要弄死他?弄死了也一樣拿不到錢。」

「你這意思,這債……你不背?」

英鳴只是嘲諷地扯了下嘴角,沒說話。

非親非故,錢多錢少都另外算,這種事有一就有再,他家也不是開銀行的,每天被人當成提款機使麼?

毛宇的問題,始終得他自己去解決,當年大家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情分,在毛宇跟他一聲招呼沒打就拿了錢走人的時候,也已經了結得很乾淨了,對於現在,他們也就是個還算認識的路人,他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來承擔這些東西。

話說得已經夠明白了,英鳴轉身拉開倉庫門,沒管毛宇,真的就走了。

身後那個流氓大概憤怒地踹了一腳油桶,毛宇哆嗦著又叫了英鳴一聲,結果英鳴一直到上了車,才拿出電話對著一直跟他保持通話的董曉說了一句:「報警。」

董曉那邊掛了電話,英鳴沒有留下等後續開車就走了,快到高速路口的時候隱隱聽到了警車的聲音,他揚了下眉,沉默地點了一根煙。

 

後來毛宇應該是沒事,至少,新聞也沒報導樂團歌手因為欠高利貸被人砍死的新聞,晚上石毅回家的時候,英鳴把這事跟他說了,石毅的反應一點都沒出英鳴的預料。

「那五萬記在賬上,回頭記得跟之前的數一起要回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最初英鳴不要,那是英鳴自己的選擇,石毅也覺得無所謂,但是鬧了這麼一齣,石毅覺得要回來哪怕捐了都強過扔在毛宇這種人身上!

英鳴只是笑了下沒吭聲,他腿上攤了一堆劇本的稿子,身上就披了一件外套,石毅湊過來拿掉他嘴上的煙很淺地印了一個吻,順手把煙給掐熄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有點突兀地開口:「我說英鳴,你當年到底是什麼……」

——眼光。

石毅話沒說完,被英鳴有點陰狠的視線給瞪了回去。

「你要是不想今兒晚上找我不痛快,這話就別說完。」從跟石毅說完了整個事英鳴心裡就憋著這句警告,剛才石大公子醞釀了這麼長時間,就知道這句吐槽他忍不住。

心知這是英鳴的軟肋,石毅有點惡劣地笑了笑,最後兩個字又咽回了心裡,整個人無聲表達出來的調侃卻是不言而喻。

囂張的笑容笑到最後,乾脆哼起了歌。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石毅的調子故意唱得亂七八糟,裝腔作勢的樣子看得英鳴眼角一直抽筋。

忍了五十秒,他終於抓過沙發上的墊子往後一砸:「你大爺的給我閉嘴!」

下一刻,石毅剛擺出來的兩個人的晚飯宣告報銷。

看著飯桌上的狼藉,英鳴恨恨地罵了一句:「媽的!」

 

 

 

毛宇的事,想也知道不會有那麼容易就結束。先是不停地給英鳴打電話,在英鳴不肯接之後,就換了其他的號碼繼續,來回的話題不過就是想讓英鳴再幫他一次,只因為他身邊的人已經實在無法可想,那幫人雖然都是在道上混的,如果他拿不出錢來還,真的有可能會被打死。

但是這些話,英鳴聽了卻激不起什麼同情心。

當年毛宇拿走連借帶投資的錢,比他借的這筆數要大得多,他沒有細問過當年毛宇離開的原因,是因為無論對方是為了什麼,他們那段有些可笑的友情,都只是一場大家想當然的相識罷了。毛宇有困難沒有跟他說明白而是選擇了這種方式,只能說毛宇實在不夠瞭解他的為人,而當年既然不夠瞭解,那麼今天,也就不需要瞭解了。

英鳴最後一次接通手機上的陌生號碼,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話:「毛宇,到今天為止,我對過去的事只是忘了並沒有後悔,你不要讓我覺得當年的稱兄道弟是種恥辱。」

是男人,自己的問題自己想辦法承擔,時隔這麼多年,英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彼此的路到底差得有多遠。

掛了那通電話之後,英鳴那個手機再也沒有開過,他本身就工作和私人兩個手機,關了對外的,一些必要的聯繫被他移到了私人的號碼上。毛宇不敢找到他家,因為知道石毅在這邊,上次的一頓教訓,多少還是起到了警醒的作用。

 

不過,毛宇不敢親自來,卻還是找得到人來的。

 

石毅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看見門口一直徘徊的人背影有點眼熟。

這附近沒多少可以住人的地方,看著也不像找錯地方的。

繞到旁邊看了一眼,在對方稚嫩的五官逐漸從記憶中找到一個清晰的畫面之後,石毅想起來這是那天晚上為了毛宇跑來鬧過的那個少年。

他皺了下眉:「你怎麼又來了?」

上次的事還沒長記性?這麼不知死活。

本來就有些瑟縮的背影因為石毅突然開口的話整個人差點跳起來,他有點惶恐地回過頭,看見是石毅之後,眼底懼怕和興奮的情緒交織地一閃而過。

他往前湊了一步:「那個,英鳴在麼?」

這語氣還真是比上次客氣了不少。

石毅答得也很乾脆:「不在。」

他繞過少年去開門,沒等身後的人開口,很直接地就甩上門。英鳴今天晚上好像是跟董曉他們還有事情談,之前跟他說了不回來吃飯,他也是應酬完了一個客戶才回來,想來這個少年在門口等了不少時間了。

打開電視習慣性地開始聽新聞,石毅還有一些工作需要繼續處理,就開著筆記本在客廳處理檔,等門口再有動靜打斷他思路的時候,已經過去差不多兩個小時了。

天氣雖然開始有點回暖,到底還是冬天,他隱隱感覺聽到英鳴的聲音,就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然後去開門。

倉庫裡面的光線直接射到外面,映著少年筆直的身影,拖在地面上長長的一條,他對面站著英鳴。

少年是跪著的。

他在求英鳴:「我求求你了,上次是我不對,是我不該跑來罵你,你要怎麼對付我都可以,哪怕是打我一頓出氣,我求求你,救救毛宇,那些人上次把他放回來的時候就打得他渾身都是傷,如果還拿不出錢,他真的會死的,我求你了!」一邊說,他一邊去抓英鳴的褲腿。

有那麼個瞬間,石毅覺得英鳴的後背僵了一下。

但是終究,他還是往後退了一步,語氣沒什麼情緒起伏:「毛宇的事,你與其來求我,不如直接去報警,我幫不了他。」

事實上,沒人幫得了他。

如果他還是這樣不負責任地對待自己對待別人,最終下場肯定糟過現在。

留下這麼一句話,英鳴最後轉身進屋,示意石毅關上門,沒有再管門外邊跪邊哭的少年。

石毅看著他進屋之後就去開冰箱拎了一瓶啤酒出來,揚了揚眉:「如果你真想幫,我其實無所謂的。」

「我不會幫他。」

英鳴喝了一口啤酒回頭看著石毅:「毛宇不值得我幫。」

他這話說得這麼直接,甚至多少有點無情的味道,石毅微微瞇了下眼睛沒有再說什麼,英鳴一瓶酒喝了大半瓶之後才緩過口渴的勁,脫掉外套靠在沙發一角看著石毅打字,表情有些恍惚。

這個少年雖然莽撞稚嫩,對毛宇倒真是沒話說。這時候還能留在他身邊,說到底毛宇並不是一無所有的人。

腦子裡的想法轉了一下,他看著眼前的石毅,想到兩個人背後那無形的龐大壓力,不禁有點感慨地長出一口氣,就是不知道他們各自的這點堅定,到底可以改變多少東西。

 

因為一直就做好了準備陳誠會找上門,真正看見陳誠的時候,英鳴並不意外。

他頭一天跟司基一起去選外景了,跑了整整一天,現在有戰場感覺的拍攝地越來越少了,尤其他們不願意找已經被用爛了的影視基地,看中的幾個都是連車都不好開的荒郊野外,後來純粹靠走的,回來的時候感覺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石毅一早就去公司了,上午十點左右有人敲門,英鳴幾乎是半拖著身子下來開的門。

看見陳誠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比他印象裡嚴肅了一些,眼神給人的壓力感很足,他頓了一下,開口沒兜圈子:「進來談還是換個地方?」

陳誠可能沒想到他會是這種態度,有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點點頭:「就你這裡吧,也沒幾句。」

英鳴把人讓進來,然後去倒了杯水,不過陳誠顯然沒有喝的興趣,只是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對面的英鳴:「你知道我會來。」

這不是問話,只是句簡單的陳述。

所謂明人不說暗話,對著陳誠這樣的人,英鳴也根本不需要打折扣去做隱瞞:「石毅跟我提過。」

「那他應該也告訴你我的意思了。」

「嗯。」英鳴皺了下眉:「你希望我們兩個分開。」

「準確說,不止是我的希望。」陳誠對英鳴的態度比對著石毅時冷靜太多了,他審視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讓他外甥到現在咬牙撐著種種壓力都不肯妥協的男人,揮不去心頭那點排斥:「你稍微想想也知道你們這種關係是根本不可能有結果的。」

英鳴從茶几上拿起煙盒,抽出來一根點上,煙霧很淡地擴散開,跟浮動焦躁的空氣融為一體,過了一會兒,他才笑了笑:「石毅那天回來跟我說,你有句話讓他印象特別深刻。」他看著陳誠,話說得很慢:「你跟他說,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的事。」

其實,英鳴並無意這時候去惹怒陳誠。他知道現在他姿態放得越低,對他和石毅的關係反而越好,只是骨子裡就是有股衝動讓他沒辦法放下身段對著眼前這個男人,他所感受到的壓力,讓他渾身都在叫囂著抗議。

所以,理智上明確不該這麼說,英鳴還是沒能停下來:「石毅的回答,也代表了我的。」

果然,下一秒陳誠皺起眉:「你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別說你,就連你的家人都算上,想讓你們在這裡無法立足,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難。」

他看著英鳴:「你是家裡獨子吧,你家裡接受得了?」

對面的人抽著煙沒有立刻回答,顯然家人這個問題也稍稍地讓英鳴心裡扯了一下,但是最後,他還是平靜地抬起頭:「看得出來,石毅很尊重你。他跟我提到你的時候,一直都說你比他父母跟他的關係還要親近些。他這麼說,肯定有你值得他尊重的理由……」英鳴故意避開了出櫃這個問題,不軟不硬地把陳誠的威脅推回去:「我相信你不會因為這種事為難我家裡。」

所謂一筆歸一筆,靠家庭威脅這種手段,應該不是陳誠這樣的人喜歡做的。

英鳴在娛樂圈這麼多年,跟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不能說已經是各圈平趟了,但是應對這些話,他也算經驗豐富。演員這種身份,就是社會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一個尷尬職業,人家看得起你,就當你個明星,看不起你,就當你是個娛樂大眾的樂子,很多東西說出來都是虛的,所以也從來都不缺惡意的調侃和挑釁。

陳誠這種態度,對英鳴來說真的還算可以接受。

而他的反應,讓陳誠微微揚了揚眉:「英鳴,我之前倒是有些小看你了。」

原本打算好的談判籌碼在心裡直接推翻,陳誠皺了下眉,態度比之剛才倒是真的緩和了一點:「你提石毅,我就也跟你說他好了。上次我把他叫出來,跟他談你們兩個的事,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麼?」

他看了英鳴一眼:「他跟我說,他是認真的。」

想起當時的場景,陳誠其實還是有點火大,不過,這點怒氣被他很好地壓了下去,態度上,感覺不到他絲毫的心理變化:「但是,石毅是我看著長大的,從他開始懂什麼叫禮物開始,問他想要什麼,他從來都是無所謂,都要等送到他手上了,他才會說喜歡還是不喜歡,或者,乾脆就不要。」陳誠也掏出兜裡的煙點了一根,卻不抽,只是夾在手裡,若有似無地笑著:「他從小就確認不了自己想要的,只會篩選自己不要的。」

所以,陳誠話說到這裡,英鳴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微微皺了下眉,他沒打斷對方,任由對方繼續往下說:「石毅說自己現在是認真的,你也大可以是認真的,問題是,他現在才二十幾歲,他現在不想要的,不等於他以後也不要,英鳴,等到他四十歲,五十歲,等到石毅想清楚自己到底失去的是什麼的時候,那些他要的東西,你給得起麼?」

男人是不可能靠著愛情過一輩子的。

家庭,事業,地位,這些東西在這個階段可能對石毅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二十年後,誰敢斷言石毅就真的還是這麼想?

陳誠目光有些銳利:「到時候,你們怎麼辦呢?」

兩個人之間,有一段時間不短的沉默。

英鳴一直瞇著眼睛抽煙,煙霧繚繞的後面,總覺得他表情很複雜,陳誠的話讓他抽煙的動作稍微變快了一點,不過這根煙快抽完的時候,又漸漸慢了回去,他把煙掐熄了就又點了一根,還是維持著那種姿勢抽著,然後抬頭:「如果真是二十年後我們發覺對方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堅持的了,我們自然會分開。」

陳誠搖了下頭:「既然二十年後都還是要分開,那之前為了現在的堅持所承受和放棄的,還有什麼意義?」

英鳴對這句話只是很淡地扯了下嘴角,有點嘲諷:「石毅不可能在石家的光環下過一輩子。」他看著陳誠的視線毫無退讓的意思:「他自己的人生,只要他願意往前走,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其他人憑什麼就說是沒有意義的?」英鳴微微皺了下眉,然後補了一句:「就算我們之間就只有二十年,我也能確保二十年後,石毅不會後悔。」

「你憑什麼這麼確定?」

「憑我愛他。」

英鳴笑了,嘴角的弧度十分囂張。

 

 

 

這是第一次英鳴把愛這個字放在他和石毅之間,卻發覺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陳誠的眉角因為他這句話跳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難以忍受當面聽到一個男人對著自己的外甥示愛,可是看著英鳴的表情,卻又一時說不出來什麼話。

直到他手裡那根煙燃得差不多了,才很輕地咳嗽一聲,彎身把煙掐熄在煙灰缸裡:「好吧,那我就等著看你的愛能維持多長時間。」

話題有到此為止的意思,陳誠站起來要走,臨近門口的時候,轉身看了英鳴一眼:「如果上次我找石毅的時候,他能說得這麼肯定明白,可能我不是一定要分開你們,不過英鳴,你說的這些,也只能代表你自己。」他有點諷刺地笑了一下:「石毅還沒準備好。」

甩下這句話,陳誠揚長而去。

英鳴知道這次談話既不能算成功也不能叫失敗,可以預見陳誠最後兩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以後他所施加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針對石毅的,還是針對他的。

一個人坐在客廳抽了會兒煙,英鳴忍不住往家裡打了通電話。

可是他家沒人。

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才反應過來這個點估計他父母都在忙活自己的事,英鳴搖了搖頭自嘲地放下電話,然後長出一口氣把自己窩在沙發裡,表情有點微妙的恍惚。

 

石毅沒有隱瞞和陳誠談話的事,當然英鳴也不會瞞著他。

把這事跟石毅說的時候,石毅皺了下眉:「他說什麼了麼?」

「他說的你都可以想像,基本上應該差距不大。」

誰都不是糊塗人,這種情況從兩個人在一起的最開始就各自在心裡都想過一遍了,不得不說其實陳誠的態度要比英鳴以為的緩和,看得出來,石毅雖然說過自己的家庭親情不算很濃郁,可他家人是真的很關心他。

想到這裡,英鳴抬頭看了石毅一眼:「我說,你也有空多回家看看吧,你父母住得又不遠。」

「嗯。」正在收拾文件的男人敷衍地應了一聲:「他們出去旅行了,等他們回來。」

之前陳誠也提醒過他多回家。

其實石毅並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經常回去了一家人也沒什麼話說,他父親無非就是態度嚴肅地問問他工作近況,然後他媽再從生活嘮叨到工作,最後反正也是拐到結婚這種老掉牙的話題上,總覺得,可能是小時候留下的距離感太強了,以至於就算現在彼此都非常想補救,卻心有餘力不足。

搞得場面太過刻意,誰都尷尬。

公司最近問題是越來越多,陳誠所給的壓力雖然不是什麼致命的打擊,但是在行業之內石揚竄起得如此迅猛,當然也會犯到一些大公司的忌諱,尤其這行之內,幾乎沒有白手起家的良民,哪個都是有些背景的狠角色,知道消息的速度一點都不比石毅這個公司的總裁慢,想當然,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是不遺餘力的。

社會的規則就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英鳴看出來石毅其實沒多少用心花在家裡,他現在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公司上,想起陳誠最後那句話,英鳴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其實,石毅的問題就算陳誠不說他也很清楚。

只不過,他比陳誠多點信心。

或者說,這時候除了對石毅有信心,也真的做不了什麼了吧……

 

英鳴他們那部電影當時的計畫是兩個月籌畫,四月初開鏡,正好那時候王義齊和英鳴那部電影差不多上映,就著話題和曝光率,也可以為電影做一套宣傳。

大家都是圈內人,這套運作規則比誰都熟悉,英鳴從來不喜歡炒作但是並不排斥炒作,如果對電影真的是有幫助的,不觸犯他底線他都無條件配合,也所以,開鏡的時候,新聞真的是造勢得很大。

首先同性戀這種禁忌的話題本來就是娛樂圈裡最容易拿出來做噱頭的,王義齊和英鳴是圈內好友又人盡皆知,搭配一些刻意選過角度的照片和劇照,加上電影的導演和編劇都是最近幾年非常被看好的新派導演,就算想不為人知都不太容易。

首發預告片那天,新聞媒體聚集的程度也算是盛況空前了。

所有人都興致勃勃地等著第一支預告片公開,因為這種題材不可能公映,所以無論到時候發行方準備用什麼形式進行發售,國內想要看到這電影,要等待的時間都不會短。

英鳴和王義齊都到場了,故意把兩個人的椅子安排在一起,記者們抓拍著所有他們靠近說話的瞬間,從滿意的笑容來看就知道可能連吸引人眼球的新聞標題都想好了。

王義齊掃一眼台下,嘴角很刻意地勾起一個弧度:「你家那位醋公子看見這個發佈會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吐血。」

他一直都知道石毅不喜歡他。

正如他不待見對方一樣。

只不過出發點大概不同,他不喜歡石毅純粹是因為這種高幹子弟的做派他看不順眼,因為他跟這種人打過太多次交道了,從朋友的角度,他純粹不怎麼想看到英鳴跟石毅有牽扯。事實證明他當初的預感是準的,從他們彼此認識,事情就一齣接一齣的沒停過。

而石毅討厭他,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外界一直對他和英鳴的關係有所臆測。

尤其是當初劉莉那件事,媒體炒作英鳴的性向搞得真真假假,石毅這種性格,忍得下去就是見鬼了。

但是就這一點,王義齊表示內心很爽。

所以他甚至故意去撩了一下英鳴的頭髮,聽到旁邊一陣嘁哩喀喳的快門聲,越笑越得意。而他旁邊另外一位當事人連無聊兩個字都懶得評價了,斂了下視線,決定不予回應。

用寇京的話說,典型的狗咬狗一嘴毛,就這麼點樂趣,不好再剝奪了。

不過,其實這種尷尬的時候,打著性向的擦邊球來做宣傳,英鳴並非是沒有顧慮。之前陳誠跟他談完了之後並沒有實質性地做出什麼明確算是警告的事,他也擔心到時候媒體的造勢會刺激到陳誠。可電影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情勢如此,也沒辦法。

第一支預告是導演親自剪的。

完成版其實英鳴和王義齊都沒看過,因為電影一直拍得很低調,為了維持那份神秘感,後期製作的參與人員一直是嚴格限制的。

按照一般的規律,那段床戲應該是會剪出來。

畢竟當時就有消息洩露出去他們會拍,只是因為提前了拍攝的時間所以媒體沒能套到料,現在都說預告片是導演親自剪的,內容自然就可以想像了。

果然,三分鐘的預告片,一上來是非常露骨的鏡頭。

導演表示這段戲放在電影正片裡的內容其實是很有限的,但是因為王義齊和英鳴拍得都太好了,所以他實在捨不得就這麼給剪輯掉,就放在預告裡,讓大家過過癮,在現場看拍攝的話,真的會感覺這兩個男人是彼此相愛的。

這番話當然是場面話,但是很成功地引起了滿場圍觀人群的熱烈反應。

王義齊唯恐天下不亂地笑著打開mic:「英鳴的身體,是我見過最性感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大螢幕上放的就是英鳴半裸的後背,完美的肌肉曲線無論是從美感還是誘惑力上,都相當有說服力地印證了王義齊的恭維。

下一刻,所有記者把話頭丟給了英鳴:「英鳴,你拍這段床戲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這明顯帶著暗示的問題問得旁邊不少人都曖昧地笑了,英鳴從善如流地笑笑,態度十分配合:「感覺挺好。」

簡單的四個字,在場的所有記者估計都不愁回去的新聞標題了。

一場發佈會下來,基本上全場都是這種沒有事先安排好的默契互動,等講到這部電影實質內容和精神的時候,導演所做的描述也得到了不少認同,網上有針對這場發佈會的全程直播,從反響上看,效果非常不錯。

所以後來導演還專門給兩個人打了通電話:「投資方很滿意,我估計參加電影節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只是伴隨而來增加的宣傳活動增加了不少英鳴時間上的壓力,畢竟他同時還要兼顧跟董曉他們的那部電影,跟劉莉合作的那部宣傳行程也已經安排好了,各種瑣碎的事情都說不上多重要,可就是很花時間。偏偏他還不能不去。

有種去年的積累今年突然爆發的感覺,英鳴每天基本上都要累到精疲力盡。

就是因為這種忙碌的節奏充實了生活,也所以對於石毅那邊,他實在抽不出來太多的時間去關注。

但是他知道石毅壓力很大。

有一次他晚上出席完一個活動回家的時候都已經快一點了,歐揚竟然在客廳跟石毅一起攤著滿桌子的文件談工作,看見他的時候打了聲招呼,表示這麼晚過來打擾有點不好意思。

歐揚到底知不知道他跟石毅的關係,英鳴並不肯定。

畢竟嚴格說他跟對方沒有太多交集,他和石毅雖然有共同的朋友圈,身處的環境卻相去甚遠,歐揚既然是石毅的朋友,就該讓石毅去處理。所以英鳴沒有刻意避諱但也沒有表示什麼,點了下頭就上樓回臥室了,石毅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沒說話,但是那意思應該是他今天晚上睡覺是沒戲了,讓英鳴自便。

石毅跟歐揚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英鳴起來的時候手機上有條石毅的短信,跟他說要出差兩天談一筆合作款,大概兩三天才能回。

相比起之前他在劇組裡拍了幾天電影石毅就要炸毛抓狂,現在兩個人為了各自的工作事業而分身乏術,難得心裡卻沒再衍生出那種焦躁不安的感覺。

倒不是感情轉淡了,而是信任感不知不覺地比以前要多了。

看著手機上那條短信笑了一下,英鳴突然有種老夫老妻油鹽醬醋的錯覺。

而這種心情要是擱在五年前的自己身上……

——那真是一部難以描述的災難片。

 

 

石毅的生意談得很順利。

臉上掛著的笑容簡直可以用欠揍來形容,英鳴連問都不用問也知道他這種反應肯定是拿下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官方合作受影響導致公司的合作對象減少,最大範圍也就是在北方,南方還是有所作為的,一直以來不怎麼想往外面擴是覺得這邊市場還沒坐穩,怕顧前不顧後,既然我舅舅非要逼我,那就只能我勤快點往外跑了。」異地合作的最大問題就是溝通比較麻煩,總靠電話是不穩妥的,有些問題就是得見面才能談得下去。

所謂窮則變,變則通。

得意洋洋地彙報完工作進展,石毅難掩興奮地長歎了一口氣倒在床上:「不過真是累死了,最不喜歡出去。」

不在自己的地頭就是麻煩,用車用人都沒那麼順,感覺就是連軸轉的折騰,吃住都不痛快。

英鳴靠在床邊看電視,聽到石毅這句抱怨笑了一下:「你這才哪兒跟哪兒,再怎麼樣你還在文明社會待著。」之前跟司基一起去找外景的時候,那窮鄉僻壤的,連會喘氣的動物都看不見。

地方是不錯,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整個外景組拉出去的話到底能不能扛住。

水和食物都是個問題,實在不行只能每天配輛食品車。

英鳴這句話說完,石毅猛地一把把他從旁邊扯得歪到自己旁邊,鼻子貼著對方的臉:「我可看到那個預告片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工作談好的當天晚上他在賓館裡看見的新聞,顯然從製造話題這個角度英鳴他們很成功,就連主持人在新聞之前的短暫介紹裡都難掩八卦的興奮,笑得極其曖昧。而那段預告片更是極盡噱頭之能事,如果不是好歹知道點電影的劇情,他肯定會以為這是個尺度多大的片子。

英鳴被他這一拽嚇了一跳,撐住床才勉強沒壓到石毅的眼鏡,他皺了下眉:「你這反應也忒遲鈍了,都多久的事了。」

「之前我沒看見。」

石毅湊過去咬住英鳴的嘴唇,力氣並不大,搞得英鳴有點癢,他冷哼了一聲:「歐揚說對了,那電影不太適合我看。」

啃咬後來慢慢地變成了淺吻,石毅蓄意地不肯踏實地吻下去,就點一下縮一下地來回逗,一直到英鳴有點火大地扣住他才笑著突然撲上去,然後聽見英鳴在中間換氣的時候含含糊糊地問他:「歐揚知道了?」

「嗯……」石毅逐漸加深著吻:「他早就看出來了,就是沒說開,那天說去我家加班,我就告訴他了。」既是他的合作夥伴也是他這麼多年的好友,於情於理都不該瞞著。

英鳴很輕地點了下頭,順手摘掉石毅礙事的眼鏡,他很慢地用手摩挲著身下男人的臉,感覺不算久違的輪廓不知不覺地似乎多了一點成熟的棱角,有矯情的嫌疑,但總覺得石毅沾染上了一點滄桑的味道。

「之前公司的問題壓力有那麼大?」能讓石大公子收起那副篤定得非常欠抽的氣場,肯定不是小麻煩。

但是石毅沒什麼興趣談這個。英鳴的話只讓他很輕地哼了一聲,扣住對方明顯在走神的後腦,兩個人從床頭的位置逐漸往床的中心滾,電視上刻板的新聞播報完全沒有情緒的起伏,他們兩個周圍的空氣卻浮動著引誘的氣場。

工作的事,他不太想跟英鳴說。

一來就算說了對方也幫不上忙,二來是他心裡有數該怎麼去面對。他石毅有今天可不是靠天上掉餡餅,每一步都是他自己闖出來的,能打江山不能守江山,他也不配再談什麼事業追求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接觸到彼此的身體都有些饑渴,本來說要去洗澡的石毅也懶得耽誤時間了,兩個人從接吻到熱吻再到吻遍全身也沒花多少時間過渡,扯掉彼此的睡衣,之前吃過一次虧的石毅先下手為強地從旁邊的櫃子裡翻出潤滑劑,不由分說地倒了小半瓶,趁著英鳴準備開口罵人的空當就要長驅直入。

偏偏這時候電話響了。

單調的迴圈音節讓人很煩躁,石毅皺了下眉,動作還想繼續:「別理。」

不過英鳴已經閃到旁邊坐起來了:「不行,不是手機。」

他家的固話一共也沒幾個人知道,都知道他平時手機不關,如果打這個號碼,多數都是有事的。

尤其這段時間風吹草動的都很注意。

他伸手去夠電話,剛接起來石大公子就不滿意地把他拖回到床上,整個人跟被子一樣四肢敞開地壓在他身上,滾燙的地方死死地抵著英鳴的腿根,呼吸蓄意粗重地噴在他耳後。

英鳴微微仰了下頭,應答的聲音卻冷靜得可怕:「喂。」

「鳴子,我。」是寇京。

聽出對方的身份,英鳴揚了下眉,稍微放鬆了一點,石毅也聽出電話裡是誰了,仗著是熟人索性把英鳴掀了個翻身然後用兩個人都漲得發疼的地方互相摩擦著,看著英鳴微微皺起眉,他壞笑地撅起嘴擬了個飛吻的kiss。然後搓著兩人那裡的手猛地一用力,滿意地聽到英鳴倒吸一口氣。

寇京話說到一半,突然像卡帶一樣地卡住。他狐疑地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有點不敢置信地接了一句:「我操,你們不是又在辦事兒吧?我怎麼就這麼倒楣?」

上次就是,這次還是,這太陽還沒下山呢,英鳴和石毅的生活是不是太糜爛了。

寇京的反應聽得英鳴忍不住笑了,他也覺得有點冤,不過還沒等他開口,石毅一隻手伸過來搶過電話:「不是趕著叫救護車就半個小時再打過來!」然後直接扣了回去。

可是就像跟他對著幹一樣,電話剛掛回去就又響了,石毅皺了下眉,他旁邊仰面躺在床上的英鳴這次沒動。

撇了下嘴才接起來,那邊沒放到耳邊就傳出了寇京扯著嗓子的怒吼聲:「我操你大爺的石毅,半個小時就完蛋你丫絕對……」

沒等那邊吼完,石毅又扣了回去。

這次他學聰明了,沒扣結實,留著電話從連續直音變成斷斷續續占線忙音,英鳴忍不住笑了一聲,引得他不滿地瞪回去。

不過剛才準備做到底的衝動也被寇京給攪和沒了,石毅到最後只是跟英鳴用彼此的身體在外面發洩了一次,屋子裡彌漫的情色氣息讓人欲火上湧,還帶著彼此的痕跡,他被英鳴踹去洗澡:「床上這套剛換上的,你別這麼禽獸。不是剛出差回來,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小心過勞死。」

石毅不怎麼甘願地哼了一聲,抓了抓頭髮:「想我停戰就別用言語勾引我,有些字眼是不能跟男人說的。」他說完又補了一句:「尤其是男人的男人。」

這句男人的男人說得英鳴五官差點扭曲,他忍住吐槽的欲望挑了下眉角,看著石毅走進浴室還故意不關門地敞著大門洗澡,嘩啦的水聲配著石毅在霧氣中半隱半現的身材搞得儼然像色情動作片的橋段,不為所動地任對方搔首弄姿折騰了好半天,等石毅披著浴袍爬上床的時候,表情難掩挫敗。

「我有時候真覺得你這人冷靜得可怕啊,這都沒反應。」欲望又不像水龍頭,說放就放說收就收,英鳴這種自制力仔細想想真有點嚇人。

對方只是橫了他一眼,懶洋洋地甩他一句:「你沒聽過那個詞是叫年少衝動麼?少是什麼意思不懂?」

拍了這麼多年電影,經常需要親熱戲的演員要是隨便受點誘惑就起反應,片場不被人嘲笑死也得自己找地方投湖去。

最忌諱被英鳴提起年齡問題的石毅因為這句年少衝動眼角抽動了一下,他對英鳴的喜歡包括對方的一切就除了那張嘴,總覺得除了接吻的時候,剩下時間都實在讓人愛不起來。

不過石毅也確實累了,哪怕意識上還有點興奮的不怎麼甘願,真正放鬆下的身體還是很快地就進入了休息的模式,英鳴聽到他細小的呼聲笑了笑,關掉電視,也跟著在太陽還沒下山的情況下有點墮落地跟著睡著了。

剛才寇京在電話裡好像是說王義齊的事,不過語氣聽著不像很著急,等回頭再聯繫吧。

他這段時間忙得到處跑確實也累得夠嗆,要不是石毅通知他今天回來,可能從中午開始他就一直在睡了。帶著乏意閉上眼,英鳴臨睡前最後看了一眼時間是四點半。

這一睡也不知道醒了是什麼時候……

 

醒了是十一點半,不過是中午時間。

他是被手機的聲音震醒的,石毅還在睡,手機在他耳邊所以動靜特大,他模模糊糊地摸過來翻開看了一眼,竟然是他家裡的電話。

有點意外,他按下通話鍵,那邊說話的聲音是他媽:「英鳴,你認識一個人叫陳誠麼?」

英鳴眉頭一皺:「怎麼了?」

「他現在在我們這兒。」英鳴能聽出他媽聲音裡壓抑著的煩躁:「說了點你的事,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人,想趕他出去。」說到這裡有點猶豫,不過後面還是接下去了:「但是怕給你惹麻煩,問問你這人能攆麼?」

「能。」

英鳴答得很直接:「踹出去都行。」

說完他掛了手機,一轉身把石毅從床上拽了起來:「石毅,起來!」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被這麼硬叫起來還有點不滿,他有點暴躁地低吼了一聲,然後瞇著眼睛看向英鳴:「幹嘛啊?」

「去找你舅舅。」

英鳴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穿好褲子了,石毅被他語氣裡的冷意弄得稍微清醒了一點,皺了下眉:「找我舅舅?」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他本能地追問:「找他幹嘛?」

正在穿衣服的人抬起頭看著他,冷冷一笑:「揍人!」

 

 

 

石毅在聽到英鳴發火的原因之後,也愣了一下。

拿過旁邊的電話打給陳誠,那邊剛響了一下就被接了起來,石毅也不浪費時間:「舅舅,你在哪兒?」

「在開會。」

那邊答得很直接,仔細聽的話,能聽到他旁邊隱隱有人說話的聲音,但是這與英鳴所說的消息不符的感覺讓石毅有點費解,他下意識地看了英鳴一眼,把陳誠的回答重複了一遍:「你在開會?」

陳誠輕輕一哼:「你跟英鳴在一起?」

「對。」

沒有隱瞞,石毅知道陳誠肯定是做了什麼。

對面英鳴的反應很煩躁,點了煙一口接一口地抽,那眼神很像要把他手裡的電話搶過去先把人罵一頓再說,如果他舅舅人真的在這兒,他一點都不懷疑英鳴會動手。

顯然陳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聲音裡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只是很淡地吩咐了一句:「讓英鳴接電話。」

石毅皺了下眉,最終還是遞給了英鳴,後者花了很大力氣來克制自己心口那股怒火,聽到陳誠警告意味十足地甩出一句話:「下次,可能就是我親自登門拜訪了。」

然後,下一秒英鳴把手裡的電話掄到對面的牆上,瞬間四分五裂的殘骸迸飛得到處都是,石毅皺了下眉沒有吭聲,看著英鳴難得一見的發飆。

去英鳴家的並不是陳誠本人,這只是他的一個警告。

明顯,去的那個人也不會是真的就告訴了英鳴他跟石毅的事,具體說了什麼,英鳴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陳誠這種做法無疑是在進行一種精神折磨,他不想一次就把事情做絕,也不想逼到石毅無路可走跟家裡鬧決裂,所以採取這種辦法來讓英鳴他們自己知難而退。

這種被動的,被人扼住呼吸只能徒勞掙扎的感覺,非常的差!

英鳴已經不記得他上一次氣成這樣是因為什麼了,一轉頭看見坐在床邊不吭聲的石毅,他幾次都差點衝過去把人扯起來揍一頓。

屋裡的空氣充斥著浮躁不安的壓抑,英鳴不停地在抽煙,繚繞的煙霧就跟他惡劣的心情一樣不斷擴散地侵蝕著周遭的一切。

不可否認,在接到他家裡電話的時候,心裡確實慌了那麼一下。

他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讓他父母來接受消化這件事,從小在親戚之間就一直很死要面子的兩口子,要真是知道他們的兒子喜歡上一個男人,掀起的風暴絕對不會遜色於石毅家裡。對於跟石毅的關係,他沒有想過逃避,但是現階段,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去面對出櫃的局面。

何況,就算真到了必須開誠佈公的時候,他也希望能夠慢慢地跟他家裡人談開,而不是借由其他人之口添油加醋地去藉口羞辱他父母。想到這裡,英鳴的憤怒更濃烈了,他抬腿踹了一腳房門,然後暴躁地下樓,樓梯受力所發出的聲音就像承受不住馬上就要垮了一樣,石毅皺了下眉,卻一直沒有叫住他,聽到英鳴離開的動靜,他摸過床頭的煙盒,也點了煙慢慢地抽著。

陳誠這麼做,他說不了什麼,而面對英鳴的憤怒,他一樣說不了什麼。

這個問題原本也不是單方的,他要面對他家裡,英鳴當然也必須做好準備去面對自己的家人,這條路本來就不是好走的,他們應該有這樣的覺悟,只是目前來看,似乎都有些高估自己的承受力。

最糟的情況是……

他心裡很清楚這一切才剛開始。

 

這件事就如同在石毅和英鳴中間拉起了一根鋼絲,他們彼此都不願意去碰觸,卻無法逃避的就懸在兩個人中間。

陳誠並沒有因為逼近了一步而放鬆對石毅公司的牽制,但是這些對石毅來說反而好應付一些,他心裡真正覺得不舒坦的是英鳴心裡明明揣著隨時都可能爆發的隱憂卻就是壓著不說,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兩樣,眼底的某些情緒卻累積得越發危險。

人的承受力其實是有一個界限的。

強壓並不可怕,真正讓人難以支撐的反而是各方面不斷不斷收緊的那種折磨,當所有事情全部在壓縮你的情緒時,任你再高的情商,也不可能做到淡然處之。

尤其是這種壓力大部分來源於你身邊最重要的人。

石毅覺得有必要跟英鳴好好談一次,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間。甚至有幾次他已經提出來這樣的要求了,英鳴的反應卻一直是抽著煙沉默不語,完全沒有談心的打算。電影上映的日期眼看著越來越近,英鳴一天到晚地在外頭跑,就連新電影的事都不得不暫時放下,王義齊似乎也遇到了什麼事被拖得精神狀態很差,第二次發佈會的時候幾乎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屋漏偏逢隔夜雨,英鳴覺得自己真該考慮去轉個運什麼的了。

不過生活是不可能因為煩躁的心情而有所停頓,再難捱還是得繼續過,最後那部電影選擇在國外臨近國家做首映,做為造勢英鳴和王義齊必須要出席首映典禮,他把這事跟石毅說的時候,對方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就只是很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結果在他們剛登機的時候,王義齊接完了一通電話之後跟瘋了一樣非要下飛機,鬧到最後差點驚動到機場的安保巡警,英鳴頭一次看見王義齊這麼失魂落魄的,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吭聲,就跟導演說參加完典禮他就必須要回來。

以至於他們這趟出國氣氛也變得極為壓抑。

導演不滿於王義齊的不合作,英鳴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不順而心情惡劣,給石毅發的資訊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回覆,雖然其實也沒有什麼很重要的內容,是終究還是讓人不爽。

就這麼拖到了首映典禮,王義齊不在狀態地一直答非所問,導演壓著火氣錄製到節目最後終於爆發把王義齊罵了一頓,包括節目製作組的導演都很不滿,在外國本來就不同於國內的環境,王義齊這麼做明顯是在拆劇組的台。

「導演,對不起……」

王義齊顛來倒去就是這麼兩句話,面色一直很難看,被罵也沒有回過一句解釋。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王義齊還是在典禮一結束的當天晚上回了國內,這件事英鳴是後來才知道的,他甚至沒帶著經紀人和助手一起走,搞得那位平時非常大牌的經紀人被所有人數落了整整一天。

也就因為王義齊走了,所有的其他活動都只能是英鳴全部撐下來,他中間給寇京打了個電話,因為想起來之前那次沒有說完的話茬,可是寇京表示他瞭解的也不多,大概是跟王義齊家裡有關係。

「之前他來找我聊了幾句,情緒挺差的,但是話說得不怎麼明白,可能是和他弟弟有關係,我問他反正他不跟我說,本來我想大家約出來放鬆一下,他狀態實在不怎麼好。」誰想到還沒等他們做什麼,王義齊那邊已經爆了。

英鳴聽完了寇京的話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對於王義齊的家裡環境,也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並不是太多人知道王義齊本身是曲藝世家出身,英鳴對這個行圈完全不熟,派系什麼的也搞不清楚,只是聽說王義齊家的行當地位很高,他這一代裡,本身應該是由他來繼承的,可是他偏偏進了娛樂圈做了個三不沾演員,因為這件事他的父親就把位子傳給了他弟王孟齊,王義齊曾經評價過他們那個世界裡,是聲譽名譽重於天,人都不重要,面子不能折了,他之所以不願意往那條道上走,也是看不慣很多人虛偽強撐地活著。

但其實,哪個圈子裡的人不是這樣過呢?

後來英鳴打給王義齊問他情況的時候,對方狀態差到了極點,說話似乎都是勉強撐著精神:「英鳴,你說為什麼有些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不惜一切代價就為了保住一塊牌子……就為了那些早就名不副實的虛名放棄一切,值得麼……」後面的話,已經分不清楚王義齊是在問英鳴還是在問自己了,身為聽眾的英鳴對此無話可說,只能是沉默地聽王義齊在那邊哭,感覺那份朋友掩飾不住的悲傷和痛苦,緊緊地皺著眉。

 

值得不值得這個問題,其實是有些如人飲水的味道,只有自己才能說明白到底心底放不下的是什麼,別人說再多,都是胡扯。只不過,能夠真正看明白自己的人就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在失去了自己原本以為不重要的東西之後,才後悔地去追憶。

英鳴一直都是個很遵從於自我意識的人。

他不喜歡做勉強自己或者為難自己的事,更不要提後悔。

王義齊的情況讓英鳴之前憋在心口的那股火沒什麼心情繼續燒了,他打電話給石毅是關機,就發了條資訊給他,首映典禮是提前錄製的,但是首映活動他依然要出席,距離活動時間還有五個小時,如果有時間,就過來一起看首映吧。

當初石毅提過要一起看,只是前段時間忙得人仰馬翻的,誰都想不起來這茬了。

資訊發過去還是沒回音,直到首映前半個小時,英鳴才接到石毅的電話,結果手機那邊全是跟自己耳邊重疊的廣播通知,他下意識地一皺眉:「你在哪兒?」

「我在首映會場。」石毅四處張望了一下:「你人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英鳴先是一怔,然後忍不住笑了笑。

真不愧是行動派,永遠是先斬後奏啊……

 

第十七章    後悔莫及

 

石毅被以嘉賓的身份安排在了英鳴那排的後面,都知道他跟英鳴是朋友,導演以為是英鳴特地邀請過來撐場子的,對石毅的態度相當客氣,不過因為是首映,寒暄也沒說幾句,現場湊熱鬧的人很多,票是一早在網路上預售的時候就搶空了,有一些還真的就是從國內特地過來看的,英鳴入場的時候能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總體來說,電影的品質很高。

這個導演的拍攝思路一直都很清晰,明顯在剪片的時候也參與了不少意見,帶著非常明顯的個人風格,畫面整體很陰沉,透著一股壓抑,但是並不是那種頹廢的絕望感,雖然這不是一個最後完美大結局的電影,但看到最後,不會讓人覺得悲傷或者絕望,只是有些許遺憾的唏噓罷了……

英鳴和王義齊那個角色在天橋上分手,帶著各自的夢想和追求,往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放映廳的燈亮起來的時候,英鳴看到有些觀眾在擦眼淚,他很輕地揚了揚眉,心裡有些高興。

能牽動人情緒的才是一部好電影。

事實證明他當初選擇接下這個角色,是對的。

跟導演一起上臺的時候,主持人很自然地要跟觀眾進行互動,剛看完,不少人都有點激動,前排有個男生接過工作人員遞給他的話筒時,情緒還沒平復:「導演,我想說,這是我第一次看描寫同性戀題材的電影,因為我一直都很難接受這種感情方式,今天來,也是跟朋友一起湊熱鬧的。」他旁邊有個女生,感到其他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不好意思地笑笑,男生看著英鳴:「但是這部電影看完了,我覺得是無論是什麼樣的感情,是男女之間的或者是其他的,只要認真投入了,都是會讓人感動的,我很喜歡電影裡兩個男主情不自禁地互相吸引但是最終因為追求的不同而分開,覺得他們都很認真地活過,愛過,我覺得很圓滿!」

導演很欣慰地針對他的評價做了回答,英鳴這時候看了石毅一眼,台下的人視線也正好在他身上,兩個人撞到一起,眼底的情緒都很複雜,裡頭太多難解的思緒。

電影放映完當然英鳴要留下參加之後聚餐,理論上是應該安排石毅的,但是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先走了,英鳴給他發了資訊但是並沒有回,直到飯快吃完了石毅才給他發了個資訊告訴他自己住在哪家酒店,離電影院倒是不遠,走路就能過去。

導演本來還想抓著英鳴繼續轉戰,他心情非常好,觀眾的反應讓他對這部電影未來要爭取的目標更有信心了。

「導演,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丟人了。」

英鳴搖手婉拒了導演的要求,對方已經喝多了,只是不滿地念叨了兩句並沒有勉強,旁邊本地的發行倒是一個勁地勸英鳴不要提前走,後面的活動安排更精彩,英鳴笑笑,只是搖頭。

再精彩也不會出什麼新鮮的花樣了,那套東西,多少年前就夠了……

送走了導演他們他自己往石毅的酒店走,因為畢竟不是在國內,不怎麼擔心媒體一天到晚跟著,英鳴心情是要輕鬆些的,走得也慢,酒勁沖得他腦子有點暈,剛才那群人吵吵嚷嚷的好幾種酒混在一起喝,量不大但是上頭。

按照石毅的短信上了樓層,對著請勿打擾的提示燈英鳴挑了下眉,然後敲門。

石毅開門的時候襯衫是敞開的。

褲子腰帶也解了,整個掛在腰上,首映上看著還一絲不苟的髮型也被抓亂了,整個人透著很狂野的性感,英鳴先是一怔,然後下意識地往裡面看了一眼:「我沒打斷你什麼好事兒吧?」

這怎麼這麼像前戲做到一半的狀態。

石毅往旁邊側了一下讓他進屋,然後隨手拿過旁邊送來的飲料扔給英鳴一罐:「如果你的好事指的是洗澡,我正準備脫衣服。」

英鳴手上的那罐飲料剛打開喝了一口就皺眉放下了,實在太甜。

他站起來用手撥弄了一下石毅的腰帶扣:「你脫衣服對我來說,也算得上是好事了。」

這次出來因為精神狀態不是太好,英鳴一直戴著眼鏡,對他這種明顯的言語挑逗石毅只是挑了下眉,然後當英鳴不存在一樣繼續脫衣服準備去洗澡。

這感覺……

英鳴搖了下頭,石大公子果然生氣了啊!

總覺得這段時間他們誰的情緒都有點不穩定,各種各樣的事情太多,石毅一直忙著公司和應付家裡,明顯人見消瘦了。

之前好像還聽說他父親的身體有點不太好,石毅中間回家了兩趟,不過都沒跟英鳴細說。

想也知道回去就會被家裡催促儘早解決個人問題。

石毅不願意提肯定都不是什麼好事。

英鳴看著石毅進了浴室,裡面傳出來的水聲嘩嘩的總帶著一種暗示,他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歎口氣,把衣服也脫了。

浴室門開的時候,石毅正在洗頭。

他閉著眼睛時微微皺著眉,滿頭都是泡泡,或許因為水聲太大,他沒注意到門開了,只是因為突然湧進的有點發涼的空氣縮了一下肩。

英鳴很自然地抬手去幫他洗頭,兩個人手指碰到一起的時候,石毅怔了一下:「英鳴?」

「不然還有誰?」

嗓子因為多日的忙碌越發低啞了,英鳴微微仰著頭避開沖刷下來的水柱,石毅索性放下手讓英鳴伺候,靠在身後的壁磚上,依然閉著眼睛。

見他不說話,做為兩個人之中稍微年長一點的那個,英鳴歎了口氣,給足石毅臺階地先打破僵局:「公司沒事麼?你這麼過來。」

其實就是沒話找話,公司就算有事他也過問不到的。

顯然石毅也聽出了英鳴這話問得有多敷衍,他哼了一聲:「倒不了。」

然後浴室裡再次除了水聲沒有了動靜。

英鳴憋了一會兒就覺得石毅簡直是不識好歹,他手上的動作重了一點,有點不滿地抓了一下他的頭髮:「有話就說,這是學人家鬧彆扭?」簡直就跟沒吃上中意貓糧的煙圈兒一樣,裝什麼裝!

石毅因為這句話猛地睜開眼:「我鬧彆扭?之前一天到晚黑著臉不回家的是誰啊!」

他眼邊有不少洗髮液的泡沫,這麼一睜開就很自然有東西往眼睛裡鑽,英鳴臉色一變,抓過旁邊的毛巾立刻幫他擦掉,順便一把關了放水的開關。

「找死是吧!」

因為眼睛受過傷,石毅的眼膜比一般人要脆弱,受一點刺激就容易發炎,之前就是他不太注意結果滴了三四天的眼藥水,英鳴當時在旁邊也整整守了三個通宵。

石毅看著英鳴的反應終於火氣消下去一點,兩個人各自不爽地瞪著對方,最後石毅憤恨地一轉身把英鳴壓在牆上,低頭惡狠狠地吻住。英鳴幫他擦泡沫的手沒敢放下,就著這個不怎麼舒服的姿勢承受著石毅的情緒發洩,背後沒被熱水沖過的瓷磚牆冷得人哆嗦,他撐了一會兒實在扛不住了,只能把石毅推開,然後往前靠了一下:「你先把頭洗完。」

水重新被放出來,英鳴讓石毅閉上眼睛給他沖頭,泡沫沿著他的手臂往他身上爬,石毅扶在他腰上的手就沿著這些水流一點點地往上攀,帶著泡沫潤滑過的那種很微妙的感覺,像洗什麼東西一樣地來回撫摸著。

眼睛看不見,所以手上的觸感就特別明顯。

石毅惡劣地噙著笑容用手指去感受英鳴的所有反應,尤其是指腹掃過對方胸口的時候,能覺得英鳴很輕地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出於情緒的緣故還是之前兩個人較勁的時間有點長,英鳴今天反應比平時都要敏感。

所以石大公子覺得越摸手感越好,他的手指沿著英鳴的鎖骨往下不斷地來回劃走,偶爾打幾個圈,所有手下所能感受到的骨骼輪廓都被他描了一個遍,單手順著英鳴脖頸的弧度一直摸到他的下頜,然後拇指蹭開男人的嘴唇,猛地探進去。

英鳴表情有點扭曲。

他一邊不爽石毅這種肆意褻玩的態度一邊又強迫自己忍著不要發火,畢竟兩個人都死頂著不退最後肯定是兩敗俱傷,明明情緒心情都會因為對方影響,較勁地讓對方辛苦來自虐也實在有點不值得。以一種縱容的態度任由石毅將這場前戲做得越來越過火,等到石毅整個人抱著他手沿著他後脊線往下一直探到裡面的時候,英鳴終於有點忍不住地哼了一聲。

石毅用自己的身體在摩擦。

相似的身體結構讓重疊的刺激源頭避無可避,浴室裡騰起的霧氣籠得這個場景尤其的色情,身上的水溫似乎都沒有身體的溫度高,英鳴行動不便地撐住石毅身後的牆壁,勉強維持著兩個人的平衡。

石毅因為英鳴的配合揚起嘴角,靠在他耳邊曖昧地呢喃了一句:「英鳴哥哥,你今天特別滑……」

那句英鳴哥哥徹底挑戰到了對方的接受神經,剛才為止還勉強忍耐著的男人睜開眼睛一把從後面扣住石毅的後頸:「你別得寸進尺。」

嘶啞的嗓音掩不住情欲的味道,石毅壓根不在乎地低頭咬住英鳴的肩膀,一隻手扶著兩個人下半身早就準備好辦事兒的地方,來回地揉搓著。

浴室裡曖昧的氣息不斷擴散,燃著幾分男人的怒火,糾纏著欲火越發猙獰。

英鳴半睜著眼睛看著石毅身後的水柱,到現在為止石毅都沒把眼睛睜開,嘴角那抹欠抽得瑟的笑容實在刺眼,到最後英鳴索性也別過頭眼不見為淨。太過熟悉彼此身體的兩個人輕而易舉地將情欲積累到一個幾乎要爆發的峰值,今天從一開始就掌握著主導權的石毅在感覺到英鳴微微開始緊繃的身體後突然停住手,他把英鳴拉到旁邊的梳洗台前面,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然後很突然地把水溫調到了最低。

英鳴原本被浸在情欲裡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我操!」

石毅僅僅是放了一下就把水溫調了回去,他站在水柱的範圍之外,被打濕的頭髮被他很隨意攏到後面,放肆的視線甚至是欣賞地看著英鳴身體發紅半靠著梳洗台的樣子,對於對方因為他的惡作劇而暴怒出的一串髒話聽而不聞。等到對方罵得差不多了,他才欺身上去雙手撐在英鳴旁邊慢慢地吻著,兩個人分開時扯出的曖昧水絲最終斷裂後留在英鳴的嘴角,石毅俯下身體從英鳴的喉結一路往下吻著,最後半蹲下來乾脆托住男人的腰,很突然地把他下半身含住。

「呃!」

英鳴有點意外,他抓著石毅的頭髮微微用著力,對於石毅今天的反常隱隱提高了警惕。

石大公子伺候人的時候真心不多,這種醞釀著什麼的感覺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快立起來了……

但是很快,這種警戒被強烈沖上意識的快感沖散了,石毅的技術實在算不上熟稔,但僅僅是想到現在為他這麼做的是石毅,英鳴都控制不住自身體裡湧出的激動,那種充分滿足的征服感讓他所有的指尖,髮根都透著暢快,忍不住用手將石毅的頭按得更低,在聽到對方抗議不滿的悶哼後,嘴角揚了一下。

石毅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這個笑容。

覺得胸口一瞬間被某種情緒充滿了,他在英鳴徹底滿足之前突然地退開一點距離,摘掉自己脖子上的軍牌,緊緊地纏著英鳴的欲望,也勒住了他釋放的出路。英鳴整個人一驚,軍牌的鏈子冰涼地透著金屬質感的殘忍,他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翻過身,石毅的手指毫無預警地頂進身體裡。

這種變化有點快,英鳴沒能反應過來。早就已經做足了前戲的身體並沒有多困難就接納了石毅的手指,等到他的意識冷靜下來,反應過來石毅要做什麼之後,英鳴皺了下眉打斷對方:「石毅你別搞得這麼變態,讓我轉身。」

前面想要解放但是被纏住的感覺很難受,他伸手想去弄開反而被石毅一把按住他,拖著他的腰往後一帶,逼不得已的英鳴只能被迫撐住梳洗台的邊沿,雙手再難移開。

石毅是不讓他去碰前面,也沒有去幫他解開的意思,態度很明顯,他今天就是要從後面做。

終於明白石毅今天一直隱而不發的盤算是什麼,英鳴沉了沉臉色:「石毅,你別太過了。」

他一早就說過他不接受背後這樣的體位。

但是,石毅完全不為所動地抽動著手指,刻意無視英鳴犀利的視線,他舔了舔對方的後頸,下巴枕在英鳴的肩膀上:「你們那場床戲,NG了幾次?」

突然被挑起的話題實在有些突兀,英鳴一邊抗拒著石毅的動作一邊皺了下眉:「什麼意思?」

「我看的時候就在想,當時片場有多少人?」

石毅咬住英鳴的耳廓。

「王義齊到底摸了你幾次?」

手指加到第二根。

「被子一直掛在你腰上,你下面到底穿沒穿衣服?」

交疊的手指不斷地在英鳴身體裡變化著姿勢和角度,惡意地延長著對方被擴張的時間。

「導演還剪掉了多少?」

英鳴耳邊全是石毅急促粗重的喘息聲,跟對方說的話規律地交替著。

「寫劇本的人是不是在寫這些的時候,腦子裡都是你的樣子?」石毅每說一句,語氣裡一直浮動的不滿似乎就濃烈一層,英鳴聽到最後忍不住轉過頭:「你腦補得太過了。」

就算明知道對方是吃醋了這樣的言語挑釁也太超英鳴的底線,他想轉過身避開石毅的動作,卻一直無法如願。

石毅這次的堅決程度超過他的預計,平時一般會屈服於他強硬力氣的男人頭一次固執地用自己的身體強制地固定著他的四肢,石毅在感覺到英鳴已經差不多準備好了之後,抽出手指,慢慢地用自己的欲望抵住他的後面。

「石毅!」

最後的警告已經充斥著暴怒的前兆,英鳴的聲音已經完全降下了溫度,但是也就在他叫完對方的名字,石毅毫不猶豫地頂進他裡面。

英鳴緊繃著身體幾乎抑制不住要打人的衝動,這種感覺太糟,糟得甚至超過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第一次,石毅看著他整個人臉色都變了的樣子,皺了下眉但是沒有停止的打算,抬手抹去鏡子上之前蒙的水霧,石毅態度強硬地用小臂架高英鳴的下巴:「你要看著做,看鏡子也一樣!」

兩個人表情在水汽之中影影綽綽地照在鏡子裡,英鳴半睜著眼睛一臉憤怒的表情和石毅堅決強勢的表情正好成了鮮明的對比,石毅狠狠地頂了一下,因為英鳴隨之的皺眉而得意,他一遍遍地單手擦著鏡子,始終維持著鏡面的可見度:「英鳴,我不管是王義齊,導演,還是什麼其他人,你是我的……」他擦一遍,就要重複一遍:「不管我舅舅也好,我家人也好,你家人也好,就算天塌了,你父母反對,你朋友反對,全世界都反對!你都是我的!你願意,不願意,我都不可能放手!」

那天英鳴因為陳誠的事而發飆的反應對石毅來說,根本是一種類似警報的危機。

他幾次想跟英鳴談清楚,卻一次次地被拒絕,那種動搖,就算他不仔細去分析,都能明白地看出來。

但是這條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們沒有後路可退。

「如果當初沒有這麼選擇,我們可以跟自己說,社會壓力,家庭壓力這些東西太沉重了,承擔不起,裝孫子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就算是用演戲來演,我也可以演得很瀟灑。」

就像電影裡,最後跟王義齊分道揚鑣的英鳴一樣,心裡割捨不下彼此的感情,卻明白自己還有更重要的追求,所以義無反顧地跟對方朝相反的地方走,腳步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是電影,石毅看的時候心裡很清楚。

但是他和英鳴,絕對不可能這樣:「你曾經說,如果我不放手,你絕對不會先放棄。」石毅毫無力道收斂地狠狠撞著英鳴最敏感的地方,語氣簡直如同威脅:「你最好牢牢記著這句話,這輩子,我們兩個死都只能死在一起!」

面對陳誠的各種施壓石毅都可以撐住,就算將來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都有一定的思想覺悟,但是英鳴的家庭壓力,那不是他可以插手去處理的,他對父母的責難做好了準備,卻無法預料英鳴跟家人之間最後會演變到什麼地步,這種不確定,對石毅來說才是最折磨的東西。

他甚至無法開口要求英鳴在將來可能面對二選一的時候,必須要選擇自己。

所以,只能用這種辦法,接近於威脅地拿著對方的一句話來做承諾,石毅覺得自己已經不像自己了,當年那個瀟灑遊戲人生的石公子,竟然連違心的瀟灑都裝不出來。

兩個人相連的地方掀起一波波的快感,氾濫到四肢侵蝕著彼此的意識,鏡子裡英鳴的表情因為越發激烈的情欲而難掩地爬上幾分沉溺,石毅的話他聽著,想皺眉,想開口,卻最終什麼都沒說。這段時間的精神壓力,就像碾壓機一樣,一點點地碾碎著他們的生活。未來可能的各種想像,總會趁著忙碌之後的疲憊侵襲入腦,然後陷在那些各種的掙扎和矛盾中,幾乎快要窒息的煩躁。

以前總覺得自己很多事已經看開了,總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可以被人拿捏在手裡予取予求。直到被迫面對的時候,才發覺其實自己很多事情都放不下。

外界的眼光和評判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身邊的家人和親人,僅僅是陳誠這樣一次試探,都能讓他幾乎失控。

陳誠說石毅沒有準備好,但其實,可能他也沒有。

英鳴雙手撐在梳洗臺上承受著身後石毅的力道,精神上這種被跨過了底線的挑釁竟然讓他有了一種接近於自虐的快感,尤其是繞在他前面的軍牌因為兩個人的晃動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在他的根部,加劇了快感的衝擊。鏡子裡兩個人的表情恍恍惚惚的,在遇到水痕的地方,就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然後再被糾正回來。英鳴覺得就跟他和石毅的內心一樣,佯裝地端著自己原本的架子不肯卸下來,實質上已經完全扭曲了。

喉間的悶哼越發地不受意識控制,石毅惡意撞在某一點的行為逼得英鳴意識有點崩潰,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連快感的本源都被顛覆掉了感覺言語根本無法形容,似乎每一下,英鳴都是被石毅撞散了,撕裂了,然後再拼湊在一起,兩個人在這種反覆迴圈的動作中變得面目全非,只會死死抓著對方,就像各自靈魂裡唯一僅存的東西。

為什麼會對一個男人有這麼瘋狂的感情呢……

石毅想不明白,英鳴也很疑惑。

他們明明是活得很理智,很懂得權衡的人。在遇到彼此之前,任何選擇,任何取捨,都是在基於理智的判斷之後所做的,因為自己的生活,自己必須要為之負責。他們都窮盡自己之力要活出一個明白的自己,去掌控自己的人生,所以嬉笑怒罵也好,玩世不恭也好,看似瀟灑的背後,是比誰都認真的謹慎。

石毅和英鳴都有各自輸不起的東西。

堅持了這麼多年,付出了這麼多,如果有朝一日要成為被犧牲掉的『代價』,他們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哪怕是在他們最初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想法都很堅定。

衝動會有平息的時候,激情也有厭倦的時候,就像做愛,哪怕過程再激烈,快感最後還是會歸為昨天的一次記憶。

——但是現在,他們兩個卻上癮了。

總覺得時間的推進,兩個人的每一次衝撞,都將對方在心裡的位置又往上墊了幾分,接觸得越多,只是越覺得不夠,哪怕是在理智完全壓過了感性的時候,都不願意放開對方。

多大的心理壓力都好,只要身邊有這麼個人,就是自己還有往下堅持的原因。

但是到底他媽的為什麼!

英鳴忍無可忍地抬手想要擦掉鏡子裡不斷晃動的兩個人,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他身後的石毅,他看著英鳴手指用力地曲在鏡子上,手下壓著兩個人的鏡像,從視覺上看,簡直是像想把他們兩個就這麼從鏡子裡摳出來。

壓抑不住身體的快感也抵抗不了精神上的嗜癮,英鳴最後幾乎是暴躁地低吼著,腦海中所有雜七雜八的畫面交替雜亂地不停翻開捲走,陳誠、他父母、他拿到影帝的閃光燈、跟石毅在吉普上的笑聲、破碎的玻璃、醫院、石毅的父親,他因為憤怒而渾身發抖,也因為快感而失控,身後的衝擊似乎永無休止的時候,石毅今天顯然準備只從後面做,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碰過他前面,甚至,在他想要自己解決的時候,都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手。

這就是兩個男人在一起的狀態。

你無法隨心所欲地滿足自己,會有被迫的屈服,一直自信的主導權被剝奪掉,最終沉淪在身體和精神上雙重情潮裡。

石毅在英鳴全身顫抖的時候伸出手附上了他的。

兩個人的手指交錯著疊放,石毅一點點地用力壓平了英鳴曲起的指節,然後慢慢扣上。

將手指的縫隙全部填滿,甚至有點漲。

英鳴的頭無力地靠在自己和石毅交疊的胳膊上,獨臂似乎有些支撐不住兩個人激烈瘋狂的幅度,下半身已經有些麻木了,只有那些彷彿見縫就鑽的快感無孔不入地在身體中游走,沖刷著彼此的意識,將腦中的所有畫面逐個擊碎,再逐個填補。

在瀕臨釋放的時候,石毅突然再次停住了動作。

這場性愛,來回反覆的幾次折騰消耗掉了英鳴大部分的體力,那種急欲解放卻總是不得滿足的空虛感讓他有點抓狂,抬起頭狠狠地瞪著鏡子裡的石毅,他咬牙切齒地想要詛咒對方,卻看到石毅突兀地拿起掛在他脖子上的項鏈,用從沒見過的溫柔表情親吻著。

他整個人怔住了。

石毅吻完了就將軍牌咬在嘴裡,一隻手還撐在鏡子上,另外一隻繞過他的腰摟著他,剛才激烈得好像就快死了的激情毫無預警地沉靜下來,石毅很慢很慢地移動著,像無數次他們之間的相擁而眠的擁抱一樣,情欲的色彩之上被罩上了一種溫情,石毅跟英鳴的視線都集中在鏡子中的彼此,放緩的摩擦在已經被快感侵襲得不堪一擊的身體之中掀起一股不同於剛才的酥麻感,一點點的,像墨蹟一樣擴散,沁透每一個細胞,每一根骨骼。

英鳴整個人難受地縮著身體,想要從那種折磨裡掙扎出來,最終卻捨不得這快感的刺激。

石毅短暫地抽離出來然後把英鳴翻個身,嘴裡還咬著那塊軍牌,有點突兀地架起英鳴右腿,然後再次堅定而緩慢溫柔地進去。

英鳴想罵人。

這種情況下,他倒是寧可石毅從背後來,就算現在不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臉上籠著一層想蓋都蓋不掉的情潮,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一覽無餘。

尤其是剛才的情緒發洩之後,英鳴現在整個人有點脫力。

半掛在梳洗台和石毅的中間,突然被抬起的腿姿勢無比色情,他低頭就能看到彼此相連的部分,最後選擇後仰,微微瞇起眼睛阻擋不停在他眼前晃動的鏡前燈。

脖子的弧線因為這樣敞開的姿勢而顯得尤其漂亮。

石毅著迷似的用手從他的肩膀往胸口撫摸,精瘦的肌肉輪廓比起電影裡刻意藝術化過的效果還要美,他俯身吻上去,在流連到左胸的時候輕輕咬住,隨著他深入淺出的緩慢動作而撕扯著,引得英鳴喉嚨之間的細微聲響更加清晰。

熟練地找到最能讓英鳴感受到快感的某一點,石毅不緊不慢地重複著逼近退開的動作,獲得極大滿足的身體懲罰性地在重點周圍打著轉,一直到英鳴抓著他胳膊的手越來越用力,用力到他幾乎要叫出來了,才一邊扭曲地痛苦皺著眉一邊對準那裡狠狠地一頂。

「石毅!」

第二次,英鳴咬著牙叫出石毅的名字,這次卻滿滿的都是沉溺於快感的急促。

石毅得意滿足地笑著,在英鳴餘光的催促中加快速度。

人在疲憊的時候總是更容易屈服於身體的本能,原本算是極度自制的男人難得的在做愛時有點昏沉,甚至在石毅將他完全架在梳理臺上的時候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感覺到那股深入到身體裡的撞擊,每一下都像觸電一樣地激起他渾身上下的快感,讓身體控制不住地輕顫著。

英鳴心裡想罵人,卻沒什麼精力。

一直半瞇著的眼睛視線很恍惚,幾次被卡在最後的欲望逼得他幾乎要瘋了,跟石毅相貼的身體無意識地配合著對方的動作,根本分不清楚是希望這場幹架一樣的做愛能儘早結束,還是不捨得就這麼終止。

時間流動得毫無意義,除了浴室裡不停沖打著地面的水柱,沒有任何可以作為衡量的標準。

石毅的呼吸也因為每次的深入越發粗重,英鳴的身體熱得如同火一樣包裹著他,身體所能感受到的,對方裡面的收縮讓他舒服得想歎氣,最初的征服感這時候全變成了互相取悅的衝動,基本上英鳴的所有表情變化都能夠牽動他的情欲,快感在聽到壓抑不住的輕哼時成倍地席捲而來,讓他情不自禁地更加用力。

想看對方在他身下理智全無的樣子,那是不同於表演痕跡的短暫迷失。

他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完全擁有英鳴不可能讓其他人看到的反應,那一路從胸口蔓延開的緋紅,因為情欲而微張的嘴唇,不斷滑動的喉結,腿部緊繃顫抖的肌肉,這個男人渾身,所有的細微痕跡都在表明他為了自己而情動,而且是理智無法抑制的,失控一樣的激情。

這種感覺太美好。

石毅情不自禁地叫著英鳴的名字,手托抱著結實精瘦的腰腹,一下一下地頂進去,兩個人相連的地方因為猛烈的動作發出讓人充斥了遐想的聲音,被掩蓋在水流之下,消散在情欲充斥的空氣中。

終於,英鳴在接近崩潰的時候抓起一直纏著他下面的鏈子,動作接近粗魯的扯了下來,與此同時石毅最後幾下連續的撞擊讓他咬著牙根都壓不住地悶哼出聲,顫抖著發洩了出來。斷斷續續的喑啞隨著釋放在兩個人腹間的情欲將石毅的快感也推到了最高點,他猛烈地抽動了兩下,緊隨著也解放在英鳴身體裡。

卸力的同時,感覺英鳴站不穩地往下滑了一點。

石毅撈住對方的身體,在感覺英鳴很輕地皺了下眉後,笑著將人放開,然後伸手幫英鳴把自己留在他體內的痕跡弄出來。

抬頭看一眼鏡子,英鳴很好看的後背和肩膀擋住了他的動作,飽含了暗示的隱晦畫面讓石毅有點興奮,他用手從旁邊的水柱下掬一把水,然後很輕地幫英鳴擦淨滿是男人情欲的股間,英鳴手上抓著的軍牌半垂下來,石毅撈起來看了一會兒,然後在英鳴半瞇的視線中色情挑逗地舔了一下。

就這一個動作,英鳴覺得腹部一緊。

石毅大笑地看著從來都喜歡惡意挑逗他的英鳴情難自制的反應,毫不猶豫地把他從半癱狀拽起來,半扶半拖地走出浴室,也不管浴室裡的水還在流,直接把英鳴拉到床上,沒怎麼調整姿勢,就著橫躺的狀態就又插了進去。

英鳴側過身抖了一下,不再壓抑輕哼的低吟。

又一輪欲望的衝擊開始掀起,石毅壓在英鳴身上,兩個人反反覆覆地吻著,似乎渾身都接觸在一起也覺得不夠的感覺,在換息的時候,石毅很輕地靠在英鳴耳邊說:「英鳴,我愛你……」

第一次說這樣的情話,聽到的男人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因為情欲和快感而逼得有些發紅的眼睛裡有幾分笑意也有幾分調侃,英鳴在石毅無聲的催促中不合作地皺了下眉,很輕地甩出一句:「廢話……」

這句讓石毅很不滿意的回答引帶的是英鳴身上男人不遺餘力的衝撞,英鳴的輕哼開始支離破碎,就連最後忍不住出口的咒罵都因為對方的撞擊而顯得有點淒慘。

已經不僅是麻木,甚至是有些喪失其他知覺的下半身除了衝力所帶起的快感什麼都感覺不到,英鳴難受地抓著手邊的被單,想要繃緊上半身來對抗越發可怕的情欲卻發覺無能為力,石毅的精力似乎完全沒受到剛才就已經大戰過一場的影響,咬著牙不斷深入淺出地撞在英鳴最敏感的地方,無形地逼迫著對方妥協說一句他想聽的那三個字。

但是英鳴一直到最後也沒讓石毅如願。

這種較勁在喪失了身體上的抗衡上就成了英鳴最拿手的冷暴力,在兩個人又一次相繼釋放欲望之後,石毅有點無奈地抱著英鳴滾到床中間,慵懶地揪著他的頭髮,不爽地念叨:「憋著不說你不怕憋死你麼!」

雖然並不是一定要口頭說出來,但是這種他說了英鳴沒開口的感覺太不平衡。

已經完全不想動彈的英鳴徹底地閉上了眼睛,對於耳邊不停嗡嗡嗡嗡的抗議,只是懶懶地一扭頭,勉強應了一句:「我跟你舅舅說過了。」

「我舅舅?」石毅詫異地揚了揚眉:「什麼叫你跟我舅舅說過了?」

腦子裡浮現的全是英鳴對著陳誠說我愛你的畫面,石毅五官扭曲地皺著眉,扯了一把要把英鳴弄起來:「為什麼是他?」

不過他還沒把英鳴拽起來反而被對方一腳踹到了一邊,已經到了極限的男人連話都懶得說,轉頭放鬆自己進入了沉睡的世界。

——你妹的,他好久沒好好休息了,睏死了好麼!

剩下石毅緩了一會兒才轉過勁,終於想明白英鳴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之後,得意洋洋地笑出聲。

他靠在英鳴旁邊用頭頂著英鳴的後腦,聽著耳邊逐漸規律的呼吸,也慢慢閉上眼睛。

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說。

無論最後的暴風雨能有多大,只要他們兩個還在一起,心裡就是踏實的。

再大的問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夜好眠一直到英鳴的手機用歇斯底里的動靜把兩個人震起來,石毅有點暴躁地去摸英鳴的外套,手機的主人則是完全沒有轉醒的跡象。

「說話!」語氣簡直稱得上惡劣,石毅也不管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了。

那邊果然愣了一下:「石毅?」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不是寇京,石毅稍微反應了一會兒才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他皺了下眉:「王義齊?」

有那麼幾十秒的時間,兩個人都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麼。

還是英鳴模模糊糊地扒了石毅一下:「誰啊?」

「王義齊。」

石毅說的時候王義齊在那邊也回了一句:「讓英鳴接電話。」

因為他語氣中命令的意味太明顯,石毅有點不爽地瞪了手機一眼才遞給英鳴,等英鳴半撐著身子把手機放在耳邊的時候,就聽見那邊王義齊語氣凝重地說了一句話:「英鳴,趕緊回來,出事了。」

 

從英鳴和王義齊認識,這個人認真對待的事情總共加在一起也沒超過十件。

所以當聽到對方那麼說以後,英鳴甚至沒仔細問到底什麼事,就直接跟導演確認了行程安排,然後跟石毅一起趕了回去。

王義齊和王孟齊是在機場等著他倆的,表情不是一般的難看。

四個人上車之後,王義齊丟給英鳴一包東西:「你先看看。」

石毅皺了下眉,還沒等他說什麼,就看見英鳴把東西拆開,倒出一堆照片。上面全是王義齊和王孟齊,明顯是被偷拍的,有些是在路上,有些是在房間裡,最後幾張甚至是兩個人在擁吻的清晰照,英鳴越看臉色越難看,他看了王義齊一眼:「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問的不是王義齊和王孟齊的關係,而是為什麼會有這些照片。

王義齊怎麼說都是娛樂圈待了這麼多年了,被人跟拍到這種程度怎麼會沒有察覺。

「這段時間就因為這部電影,跟著我的人越來越多,最初還比較注意,後來以為心情也不太好……」王義齊看出來英鳴的疑問,就主動解釋了一下,說到這段轉頭看了王孟齊一眼,後者沒開口只是很輕地皺了下眉。

「底片拿回來了麼?」看出來王義齊不是很想解釋,英鳴也沒繼續追問。倒是他問的問題讓照片主角皺了下眉:「這照片……是衝著你的……」

英鳴一揚眉:「什麼叫衝著我的?」

「照片確實是給到我手上的,但是拿照片給我的人找的卻是你。」對方年齡倒是不大,王義齊本來也以為是哪個報社的小記者要敲他一筆,誰知道來人的態度根本不想跟他談,指名要用英鳴去聯繫。

旁邊一直沒開口的石毅這時候插了一句:「是什麼人?」

「年齡不大,看著是個小鬼,我後來查了一下,名不見經傳的一個人。」是家挺小規模報社的實習編輯,說出來估計誰都沒聽過。

但是王義齊這麼一說,英鳴和石毅卻都臉色一沉。

衝著英鳴,年齡不大,能想到的就是那時為了毛宇的事跑到英鳴家鬧過的那個男孩了。

「他是怎麼說的?」

「就說如果不想照片公開就讓英鳴去聯繫。」

王義齊其實自己也很惱火。

如果不是之前家裡的事鬧得亂七八糟讓他左右不及,他怎麼也不至於被人拍到這麼麻煩的照片。最糟心的是對方要的根本就不是錢,他本來也想過從其他門路去解決這件事,可是這男孩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堅決。

要不是因為這樣,他不會把這事漏給英鳴。

狗仔跟著明星總是能拍到一些當事人不願意被公眾知道的事,大部分人的做法都是私下聯繫被拍的藝人或者相關者把照片買回來,這些東西都是有價的,畢竟記者就算真的拿回去給雜誌社,真正能賺到的錢也沒多少,也算是娛樂圈的遊戲規則,圈子裡不怕人求財,但凡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問題,怕的就是這種尋仇的,不讓你掉塊肉,怎麼都不會甘休。

英鳴當然也很清楚對方想幹的是什麼,他轉頭看了石毅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既然對方點名要英鳴去處理,英鳴就很乾脆地按照某張照片後面的手機號聯繫了對方,不過石毅非要一起去,英鳴知道說什麼都白搭,就讓他跟著了。

約的地方完全沒有顧忌,就是在雜誌社旁邊的餐廳。

英鳴到的時候,那個男孩已經坐著喝飲料了,看見石毅一起來了也沒覺得意外,等到英鳴看了一圈發現他,才懶洋洋地往後一靠,等著他們算賬的姿態。

石毅眉頭一皺:「這小子是真的活膩歪了麼?」

他很少這麼說話。但任是誰被人這麼威脅到頭上都不會覺得舒坦,何況是石毅這樣從來沒試過被人這麼威脅的。

之前王義齊告訴英鳴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小孩叫杜子驊。沒查出什麼特殊的背景,甚至沒有親人,資料上他連求職時都沒有寫過任何的家庭成員資料,緊急聯繫人只有毛宇一個,看得出來交情確實不淺,不過這點不需要王義齊說英鳴也知道,大半夜去別人家門口跪著這種事,不是一般交情就做得出來的。

把外套放在旁邊,英鳴讓石毅坐在靠裡的位置,抬頭看著杜子驊:「什麼條件,你說吧。」

他連彎都懶得兜。

杜子驊看著英鳴笑了一下,捧著手裡的橙汁又喝了兩口,一臉的不著急:「你都不問我照片是怎麼拍到的?」

「沒興趣。」

「呵!」

男孩揚眉一樂,眼底全是戲謔的惡意調侃:「你跟王義齊那麼高調地宣傳電影,多少人都等在你們身後面等著拍點好料,我本來沒想到會拍到這麼足料的東西,只怪你們自己太不小心了!」

他這麼說,英鳴也沒生氣,他只是有點不耐煩地敲了一下桌子:「什麼條件,開出來吧。」

杜子驊要說,他偏不讓對方如願。

果然,兩次被他這麼一頂,杜子驊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英鳴,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跟我耍橫是吧?你也不看看現在是誰求著誰辦事!想要王義齊的照片很簡單,拿你跟石毅的來換!」

石毅在旁邊一皺眉:「你再說一遍?」

這年頭都敢騎到老虎頭上拔牙了?這麼屁大點的一個小鬼竟然也敢給他們下套。

杜子驊不是不怕的,他看著石毅陰沉的臉色下意識地攥了攥杯子,但是憋到最後,還是選擇了抬頭瞪著石毅:「我說得很明白,想要王義齊的照片,就拿你們兩個的來換!我知道你們兩個是那種關係,社裡不敢跟著你拍,所以一直沒人能爆出什麼有根據的料,我當時鼓吹雜誌社同意我跟王義齊本來是想拍到英鳴和王義齊的照片大做文章來噁心你一下,誰知道會碰到王義齊跟自己弟弟在大街上就那麼激情!」杜子驊一邊說一邊冷笑:「戲曲世家兄弟亂倫,這麼勁爆的新聞標題也就只有高幹軍二代搭上三級片男星能相提並論了!」

那句三級片男星顯然刺激到了石毅的神經,他指著杜子驊的鼻子:「你以為我收拾你會有多麻煩?」

「我知道你有本事。」杜子驊僵著臉:「你能找人打毛宇,對付我當然也輕而易舉,但是我也告訴你,這照片到現在捏在我手裡沒有跟雜誌上報,你別想著靠壓制雜誌社就能堵住這些東西,我既然找到你們,就是豁出去了!是要打死我還是廢了我都隨你便,但是這些照片我一定有辦法讓所有人看見,到時候王義齊身敗名裂,整個王家全部都得跟著我一起陪葬!」

杜子驊說的時候,表情甚至有些怨毒。

他不理會石毅反而將視線轉到英鳴那邊:「當初我求你借錢給宇哥,數目對你們來說根本也沒多大,你們就是見死不救!當年的事,他想過解釋,你壓根就不聽,他家裡父母全都有病,欠了一大筆錢要填醫藥費,是,當年的事是他對不起你,但是你揍也揍了,罵也罵了,區區幾十萬你都吝嗇拿出來救他一條命,他現在什麼情況,你打聽過麼?你關心過麼?英鳴,你狼心狗肺!當年宇哥把你從事業最低潮的時候拉出來,你卻眼睜睜看著他去死都不肯拉他一把!」

說到最後杜子驊甚至站起來了,他死死地瞪著英鳴,要不是礙於自己壓根就不是英鳴和石毅的對手,恐怕已經要上手開打了:「那群人把他手指打廢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彈吉他了!」

毛宇是個玩搖滾的,彈得一手好吉他,英鳴當初的吉他其實就是跟他學的,但也只是皮毛,比起毛宇壓根就不值一提。

聽著杜子驊的話,英鳴皺了皺眉,他看著杜子驊:「我可以安排毛宇離開國內去治療,未必就沒救了。」

「哈!」

男孩笑了:「你現在來表達關心了?你早幹嘛去了!?」

「我這不是關心。」英鳴臉色也開始見冷:「你搞清楚,毛宇有今天不是我害的,是他自己造成的這種局面,當年他家裡的情況,他完全可以告訴我,他選擇不說清楚就拿著錢走人,對我來說,所謂的友情也就是到那時候為止了。後面他還錢也好,他要解釋也好,我都認為沒有必要,就算是放在現在,我依然覺得沒有必要!他借高利貸,不是誰去逼他的,別說還我的錢我根本就沒要,就算我收下,他去借錢這件事也跟我沒關係。今天我來,是因為王義齊的照片,不是出於我對毛宇的任何愧疚,他的後果是他自己應該承擔的,包括你今天做的事,將來也要承擔後果,懂麼?」

英鳴其實很難得說這麼多話。

他說完了人也站了起來:「照片的事我回去考慮一下,你最好也回去考慮清楚,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做。我還是那句,每個人都會為了自己做的事承擔責任,你將來肯定有一天會為了今天的這些事後悔,我話放在這裡!」

 

 

 

回去的路上,是石毅開的車。

英鳴靠在車座上看著前面的車尾燈,看著像在出神,也像是在等石毅開口。

不過石毅一直沒問。

直到車停在英鳴家門口,誰也沒下車,車燈打在前面的巷口,有點刺眼。

「王孟齊並不是王義齊的親弟弟。」

英鳴解釋得毫無預警:「他家裡是國粹世家,那邊都是分派稱師的,很注重傳承,王義齊從小就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後來跑出來做演員,他家裡不能斷了這一脈,就收養了王孟齊做義子,對外都說是王義齊的弟弟,其實兩個人不是親兄弟。」

上次王義齊大半夜的跑到他這裡來,也是兄弟之間有了點事兒。

他隱隱約約一直都知道王家這對兄弟之間有點瓜葛,但是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王義齊從兩個人認識就沒隱瞞過自己是喜歡男人的,但因為英鳴不是,所以朋友的感情生活到底如何,他只是旁觀從不摻和,那些事情,本來也不足為外人道,都是自己心裡的事,堵著也就堵著了。

石毅抽出煙來點上,英鳴順手搶了過來抽兩口,皺著眉:「之前跑宣傳的時候這小子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倒是沒想到事情鬧這麼大。」

所以說,感情這種事處理不好真的是會變得一塌糊塗,收拾都沒法收拾。

等這根煙都抽得差不多了石毅才開口:「你現在的打算是?」

話是這麼問,但其實問的人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英鳴皺著眉把最後兩口煙抽完,然後扔到車窗外面:「無論如何,王義齊的照片先要回來。」

王家要真的被曝光這種事,整個兒一家子身敗名裂絕對不是不可能的。

都不要說曝光,就光是王義齊和王孟齊的事情被家裡知道,兩個人都絕對不會有任何出路,到時候還指不定是多慘烈的情況。

尤其,這事還是因他而起的。

「杜子驊是衝著我們來的,怎麼著都不能把王義齊他們拖下水……」

英鳴閉上眼睛:「毛宇那邊我再想辦法,但是如果真的來不及了……」後面的話,他沒說完但是石毅已經很清楚了。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能真的要用他們的照片去換王義齊這兩兄弟的。

那就是,必須要出櫃了。

石毅沉默地抽著煙,表情上沒有表露出太多的端倪,英鳴那句話沒說完也懶得說了,車裡這種氣氛壓得人心裡太憋屈,他一直閉著眼睛等旁邊人的答覆。其實,從陳誠知道兩個人的事開始,英鳴一直都有心理準備會遇到這麼一天的。這種事,橫豎不可能瞞得了一輩子,要麼兩個人趁早分開,要麼早晚得面對這種局面。

他這麼想的,石毅當然也有準備。手上的煙抽完了,他看了英鳴一眼:「如果真的被公開,你的事業怎麼辦?」

怎麼說都是公眾人物,就這麼豁出去了?

「事業倒是還好。」

英鳴皺了下眉:「杜子驊就算拿了照片也不敢找雜誌社去登,也就是網上傳,面對媒體的時候死咬著不認誰也不能真的就坐實了,娛樂圈裡這些門道太多,真真假假沒人說得清楚。」

你說假的半個世界的人都信,你說真的一樣有人不信,對於炒作來說,炒的就是半真半假。

英鳴這麼多年過來,應對這些事還是有點經驗的,他終究不是什麼大紅的明星,最多也就是被限制兩年,時間長了也就沒事了,圈裡半出櫃的人也有,就是按照那套規則走而已。

他們兩個問題最大的,不是他的事業,而是各自的家裡。

石毅有點微妙地歪了下頭:「可能這就是註定的……」

之前還在猶豫怎麼才能讓家裡人知道這件事,現在可好,輪不到他想清楚就已經把他們逼到這個份兒上了。

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要真是陳誠下手幹點什麼,石毅還未必就真的沒辦法應對了,偏就是杜子驊這樣什麼都不求,就是為了惡意打擊報復的,一時之間,投鼠忌器真不太好辦。

「他歪打正著的,還真是找對了你的軟肋。」石毅說這話的時候還帶了幾分笑意,事情演變到這個局面,大概已經不可能更糟了,所以他反而沒那麼煩,煙抽完了就又點了一根,這回英鳴沒動手,任由石毅吞吐的煙霧慢慢繞到他面前,模糊了視線。

到最後,他長出一口氣:「行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需要我幹嘛說一聲就行。」

英鳴看他一眼:「你真想好了?」

「想不好又怎麼樣?橫豎是我們自己做的事,避也避不掉吧。」

如果當初不是他找人去打毛宇,可能杜子驊這小孩也摸不到英鳴這兒,自然後面的那些牽扯也談不上,不說對或者錯,起碼兩個人關係的曝光不該這麼快。

英鳴剛才跟杜子驊說,人都得為了自己做過的事負責,這話擱在他們這裡,道理也是一樣。

石毅抽著煙感慨地靠在車門邊上,視線的餘光一半掃著英鳴一半看著前面:「既然都在一起了,又有什麼不敢認的,瞞三天跟瞞三年就是長痛和短痛的區別。」何況,就算他現在想撇清關係,杜子驊也不幹吧。

想起那個男孩一臉怨毒的樣子,石毅嘴角很冷地勾起一個弧度。

不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得承擔後果,這件事鬧開不鬧開都好,杜子驊這個小鬼他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

 

後來,英鳴給王義齊打了個電話。

跟他說了事情的大概,也把態度說得很明白:「總之這件事我跟石毅會想辦法解決,你不用擔心照片的事。」

對方在那邊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們兩個從相交到現在,也是第一次彼此把話說得這麼沒有餘地。

王義齊開口的時候嗓子很啞,他這幾天日子不好過:「英鳴,家這種東西,就是你自己再嫌棄,再不認同,都不能接受它被毀了,我家裡那些老頭拼了命去守了好幾輩子的名聲我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給搞臭了……」他心裡很清楚如果英鳴和石毅的事情被公開,這兩個人的壓力不會比他輕鬆多少。

可是,現在他無論如何開不了口說一句讓英鳴和石毅別插手。

從收到那些照片,他基本上就沒怎麼合過眼睛,只要腦子稍微靜下來就想到可能出現的局面,然後無意識地開始手腳發冷。

他這輩子還沒這麼怕過,也沒這麼後悔過。

如果可以重新再選一次,他倒是寧願王孟齊離開。分開不等於這輩子都見不到了,他選擇挽留,卻要付出王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這點名譽,這個代價太昂貴了,他真的付不起。

「英鳴……」

王義齊很沉地歎了口氣:「我對不起你。」

英鳴沒說什麼,只是等王義齊在那邊掛了電話。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石毅在後頭處理郵件,聽見了他打電話,卻什麼都沒說。

這種事,真的很難說清楚是誰對不起誰。

似乎就是冥冥之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每個人做選擇的時候都很清醒,導致如今的局面,根源卻無從追溯。

茶几上擺著一瓶打開的啤酒,英鳴喝了兩口終於打破了屋子裡的壓抑,他沒回頭,只是用石毅可以聽見的音量問了一句:「你要不要跟家裡先打個招呼?」

他家裡應該已經習慣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新聞了,就算有懷疑,也不至於到接受不了的地步,倒是石毅家裡,肯定會比較麻煩。

對著電腦的男人因為英鳴的話頓了一下,微微皺著眉,拿著滑鼠的手半天都沒動:「……還是算了,到時候我再回去解釋吧。」

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太想去面對。

這想法其實很孬種,但是石毅真的還沒有辦法去面對家裡直接把這件事給抖開,事實上,被公開也是最壞的結果,在那之前,能夠阻止杜子驊的話,他當然還是選擇用其他辦法擺平這件事。英鳴似乎能明白石毅的想法,也沒有再繼續開口,這一夜他們倆誰都沒合眼,一個整宿對著電腦,一個坐著喝了一夜的啤酒。

 

這之後,英鳴和石毅確實想了不少辦法。

就像英鳴之前跟杜子驊說的,對於毛宇的事,他沒有什麼愧疚但是可以做補救,既然杜子驊這口氣咽不下去是為了毛宇,那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毛宇身上。

英鳴去找過毛宇,希望能談談。

但是對方避而不見,哪怕是英鳴登門去找他,都被直接拒之門外。很明顯,杜子驊想不明白的,毛宇也不明白,英鳴如今做任何事對他來說都是馬後炮,他是存心要拖著大家一起死而已。

石毅也去查了毛宇家裡的情況,但是就跟杜子驊說的一樣,他父母之前已經因為重病過世了,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麼親人,除了杜子驊,恐怕連個稍微親近點的人都沒有。這也就難怪他當初會不惜借錢也要回來把錢還給英鳴,大概對於毛宇來說,英鳴這個朋友他是真的想再交回來。

只是沒想到對方的態度會這麼決絕。

杜子驊知道英鳴找毛宇的事,顯然很生氣,打了電話給英鳴留了個所謂的最後期限,無論是他還是毛宇都一副大家魚死網破的態度。石毅其實很憤怒,包括趙子聰那次都算上,他沒有過這種氣到想殺人的時候,但是對著毛宇和杜子驊,他真心有一秒動了這種念頭。

最後去換所謂照片的時候,石毅把杜子驊整個人拎著領子拽了起來:「我警告你,如果你手裡還敢存著照片,我想讓你跟毛宇一起消失都不需要自己動手,這筆賬你給我記清楚了,有我跟你算的時候!」

說完,他把杜子驊整個人甩到地上。

對方顯然也有點嚇傻了,強自鎮定地把拍照的相機拿出來遞給英鳴,說話都有點抖:「卡在裡面,我沒拷貝。」

英鳴眉頭皺得很死,拿過相機什麼都沒說。

杜子驊明明是害怕的,但是害怕也要這麼做,英鳴心口一把火燒得很厲害,他看著杜子驊的狼狽,想揍人的衝動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真他媽的不想承認竟然會在這麼一個小鬼手上栽個跟頭!

皺著眉,英鳴心裡的詛咒一點都不比石毅罵出口的少。

 

 

 

英鳴和石毅拿到了照片,先是通知了王義齊。

然後石毅托了所有的關係跟所有相關媒體打了招呼,關於他的任何新聞都全部壓下來,這種事不能明著說,只能是態度上強硬一些,有人以為他有緋聞了還調侃他,石毅也沒什麼心情去搭理。

以防萬一,他把事情告訴了歐揚。

歐揚當場就急了:「我靠!石毅你是不是瘋了?你怎麼能用這種事……操!你也不想想你家裡,你這是要翻天了麼!」說這些話的時候,歐揚臉色都變了。

光是用想的都可以想到這種消息真的被爆開會引起多驚悚的後果,要真是私下裡石毅跟家裡攤牌也就算了,鬧到上媒體,就算單單是面子石家也掛不住吧。

「你要是不想死得很難看,最好跟你家裡趕緊打個招呼,已經這樣了你絕對瞞不住!」

石毅只是煩躁地扒了扒頭髮:「我舅舅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

「嗯,在這事之前就知道了。」

但是這次的事,他沒有跟陳誠打招呼,主要是本來陳誠對他和英鳴的關係就很忌諱,他擔心陳誠知道這件事會找英鳴的麻煩。

只能希望,事情壓不住的時候,陳誠能幫著勸勸他父母。

歎了口氣,石毅感覺不是一般的煩。他看了歐揚一眼:「跟你說主要是害怕有媒體到公司去,這方面你辦法比我多,儘量避免出什麼亂子吧……」

石毅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有歸有,亂還是一樣的亂。歐揚聽完他的話只是冷笑了一聲:「避免出亂子?石毅,我告訴你,這亂子不僅肯定會出,而且一定不會小!你簡直太胡來了!」歐揚跟石毅認識這麼多年石毅都沒見過他發這麼大脾氣,想解釋但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到最後石毅也只能繼續抽煙,任由歐揚摔門而出。

不過既然歐揚都知道了,想當然寇京耗子他們也不會瞞著,所有人對這件事的反應都是很震驚,然後就是擔心。

寇京在電話裡直接就嚷嚷上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為什麼不找我們商量一下!我操,英鳴,你腦子是壞了麼?怎麼能同意這種條件?」

這邊英鳴皺眉看著網上的消息:「我根本沒得選,王義齊的事情被捅出去會出人命你信不信?」

無論他和王孟齊到底是不是兄弟,這亂倫的標題實在太聳人了,任是誰也承受不了。

尤其是在那樣的一個行當圈子裡。

寇京一時沒能想出什麼話來回英鳴,但依然很暴躁:「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這麼衝動,辦法總還能再想,你這樣……」

操!

這不是把這麼多年的辛苦和努力都白扔了?

「釦子,杜子驊拿著照片不會什麼都不做,我就是想你幫忙照應著點,這事肯定壓不住,但是儘量能控制到什麼程度就努力試試吧……」英鳴這十幾個小時心裡就沒舒坦過,那種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只能被動等著的滋味,真的能把人搞瘋。

寇京本來還想再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是白搭,已經是既成的事實了誰都沒辦法。

他只能歎口氣:「鳴子,你最好有個準備,這種消息不可能壓得住也不可能控制得住,事情肯定會鬧大,我估計最慢也出不了一個禮拜。」

娛樂圈其實囊括了很多的行業和小圈子,演員是靠著作品吃飯的,記者卻是靠著消息吃飯。就算石毅家裡能通天,這種明擺著就是送財的新聞肯定有人冒險去爆,你壓得住一個壓不住第二個,就跟連環反應一樣,到最後肯定是鋪天蓋地的消息,追究你都不知道去追究誰。

英鳴心裡也知道。

所以他並沒有石毅那種樂觀的想法這件事傳個幾天就會慢慢消停下去,只是希望到時候能把傷害的範圍減小到最低。

就在這種折磨人的等待之中,照片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被傳到網上。

還不是國內的網站,而是國外的。

杜子驊大概是怕石毅會想出什麼辦法來插手,所以乾脆把照片傳到了國外的一個討論區,英鳴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不少娛樂相關的媒體轉載了,照片的角度沒什麼否認的餘地,當初杜子驊讓他換的時候就說得很明白必須要一目了然的,媒體配的文字沒有多客氣,基本上也是怎麼吸引人眼球怎麼來,照片是他們給的,但是現在看著在網上出現,英鳴心裡還是下意識地一沉。

他掃了兩眼終於忍不住關了電腦螢幕,靠在椅子上煩躁地閉上眼睛。

董曉他們知道消息也沒用多久,打電話過來問的時候,英鳴也把大概情況說了一下,對方沒多問也沒安慰他,就是簡單地告訴他正式開機的時間可能會往後挪一段,先避開這段風頭再說。

英鳴心裡很清楚董曉的想法,很乾脆地表了態:「如果這事最後真鬧得不可收拾,電影的事就當做我從來不知道,你們也沒跟我開過口。」

如果真的被圈內暫時封殺,所有跟他扯上關係的電影大概都不太好過審批。

董曉也沒說什麼,就是簡單地留下一句:「再看看情況。」

也不過就是幾十個小時的時間,對石毅和英鳴來說卻千頭萬緒的跟過了幾個世紀一樣,英鳴還看看網上的消息,石毅是壓根連看都不想看,睡不著就看新聞和電影,兩個人基本上兩天沒怎麼出屋,外面風大雨大,不能改變世界只能自己調整好情緒做好心理建設,手機每次響起都會牽動心底的某根神經,但遲遲也沒有等到他們一直等的電話。

石毅覺得不對勁的是連陳誠的電話都沒有。

理論上,他這個舅舅消息從來都要靈敏過任何人,這件事鬧到現在也不算小了,陳誠沒道理一直沒找他。

煎熬地撐到第三天,寇京告訴他們新聞已經上電視了。

當時石毅二話不說拎出兩瓶酒,打開了跟英鳴兩個人仰頭就灌。

這時候要是能醉死了,還真是挺便宜他們了。

因為一直沒怎麼吃東西,胃實在負荷不了這種強烈的刺激,兩人全是三分之一都沒喝到就吐得不行了,眼看著時間一點點地走,在快到六點的時候,石毅的手機毫無預警地震了起來。

那鈴聲是石毅專門設的,他知道是陳誠。

忍著頭疼欲裂的感覺摸過茶几上的手機,石毅接起電話的時候心底一陣陣地發慌。結果,那邊只有一聲咆哮的怒吼:「石毅你個混球趕緊滾到醫院來!你爸被你氣死了!」

英鳴看著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還沒來得及問,石毅奪門而出。

 

一路上石毅是闖著紅燈開的車,英鳴在旁邊一直死死皺著眉,他們的車幾次差點出事他也沒吭聲,趕到醫院找到急診室,石毅在聽到他爸人在手術室之後整個人無力地跌靠在椅子上。

面無血色。

英鳴手腳冰涼地站在邊上,石毅的媽媽看見他們兩個到了就開始流淚,也不過來說話。因為石毅的父親身份特殊,是單獨安排在師幹診室,一層樓道除了護士和值班醫生也沒見什麼人,陳誠站在邊上,臉色陰沉得嚇人。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醫生出來的時候石毅甚至沒擠出力氣湊過去,就聽見摘了口罩的男人皺著眉交代:「石將軍是高血壓引起顱內出血,情況並不樂觀,我們稍後會安排會診,但是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

簡單地交代完醫生就去打電話了,石毅的媽媽因為醫生的話幾乎崩潰了,一直壓抑的哭聲突然爆發出來,整個人無力地靠在邊上,捂著嘴拼命壓抑自己發出的悲鳴。

石毅整個人已經傻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地靠在邊上,等陳誠走到他跟前一腳把他踹到地上的時候,他連下意識的抵抗都不會。

英鳴攥著拳在旁邊站著,沒上去扶也沒說話。

「媽的,我當初是怎麼跟你說的,啊?石毅,你到底有腦子沒有,你知不知道你爸高血壓已經很嚴重了?我本來還想著你能主動跟你父母說清楚,你個孬種一直縮著都不肯告訴你爸媽,怎麼,你也開不了口是吧?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幹嘛去了,啊?我警告過你,你都當我的話是耳邊風是吧!」陳誠顯然氣瘋了,石毅被踹了一腳就半跪在地上,陳誠看他這樣怒火燒得更厲害了,上去一把將人拽起來,揮手又是一拳。

「我三番四次讓你多回家,你聽過麼?你爸的身體情況你知道多少?你現在跟你媽說,那些他們以為你在忙工作的時候你都在幹嘛,啊?你過年幹嘛去了,你到底是忙的哪門子工作,都他媽的說清楚!」陳誠一邊罵一邊把石毅扔到旁邊哭得已經快要崩潰的石毅媽媽面前,石毅渾身哆嗦得跟觸電一樣,抖著手想去握他媽的手,結果被一把揮開。

「……石毅!」

他媽只是哭著擠出這麼兩個字,就再也止不住口中的嗚咽了。

英鳴看著眼前的慘烈,所有人掃到他的視線都跟刀子一樣的冷,他看著石毅跪在地上低著頭不吭聲,感覺心底那片本來就發寒的地方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會診的醫生很快就到齊了,會開了半個小時,最後決定做緊急開顱手術,石毅他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醫生和護士忙進忙出,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熄滅了,他父親被推了出來。

三四個醫生跟在旁邊,一臉的歉意。

「對不起,將軍……」

在母親悲愴的痛哭聲中,石毅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連一動都沒動,從英鳴的角度看過去,他被陳誠打掉了眼鏡的眼中,滿是死寂的茫然。

 

 

石毅父親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時候,心電圖其實還在跳動。

只是那條代表著生命的曲線抖動著起伏時,就會如同撕扯著旁邊人心臟一樣讓人自心底湧出一種噁心想吐的感覺,石毅幾乎是呆滯的被陳誠拽起來,一直拉到重症加護病房外,隔著窗戶看著裡面自己最親的家人,看著規則單調的頻率維持著冰冷的聲響,如同詛咒。

「石將軍的高血壓本來就很嚴重了,加上昨天還喝了不少酒,這幾次他來體檢我反覆強調過將軍不能再碰煙酒了,對他身體的損害太大,而且藥也沒有按時服用……雖然送來醫院的時間很迅速,但是,唉……」說話的是石毅父親的主治醫生,他每說一句話,石毅的母親就哭得更加難以自已,石毅雖然站在旁邊,卻彷彿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一樣,眼睛就死死地盯著病房裡床上躺著的人,嘴唇一直抖,就是發不出聲音。

他在加護病房外面守了整整十個小時。

一直守到心電圖上的跳動最終歸為了一條直線。

那刺耳的聲音,讓石毅腦中所有可以稱之為理智的東西,都被磨成了粉末。

旁邊他母親歇斯底里地哭喊著,他父親以前的戰友,下屬,裡裡外外的圍了好幾圈人跟著流淚,他卻始終像個木頭人一樣僵硬地立在所有人周圍,對其他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真的不知道他爸的身體這麼差……

他真的不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一時的逃避懦弱會造成這樣的結局……

——早知道。

腦子裡浮現出這三個字,他很輕地皺了下眉,身邊有人跟他說節哀順變,他只是有點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把頭垂了回去。

陳誠一直陪在旁邊,家裡所有的親戚只要是能過來的差不多都過來了,有人陪著他媽媽,有人忙著張羅一些其他的事,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他多說什麼,就算是零星碎語的安慰,也似乎只是走一下形式,石毅就沉默地站著,看著來來去去的人,聽著斷斷續續的哭聲。

在所有人的最週邊,英鳴也站著。

有人對他投注過好奇打量的視線,但是一般都不會多做停留就移開了,這個氛圍基本上都覺得不適合他出現,可是沒有人開口趕他,他就在旁邊安靜地站著。

這時候,他總不能放著石毅一個人。

 

告別儀式定在後天,所有的手續都是陳誠去辦的,現在他基本上算是唯一說話還能夠主持住局面的人,石毅從被他打過之後就一直保持著那種狀態,甚至包括最後守在他爸爸的遺體旁邊,就只是盯著遺體看,被要求鞠躬的時候才會很輕地動一下。

那些看著他從小長大的長輩,走到他面前多數都是搖頭歎氣,雖然對外都說石毅的父親是病死的,但是他跟英鳴的事情傳得那麼沸沸揚揚,多少都會耳聞到一些。

他父親的一位戰友更是乾脆狠狠攥著他的胳膊:「石毅,你父親一輩子以你為傲,你怎麼……唉!這麼糊塗!」

那股力道,像是要把石毅的胳膊就這麼拆下來。

他連眉頭都沒皺地忍受著那股力道,周遭那些目光,無聲的斥責,都跟刀子一樣劃得他渾身一抽一抽的疼,腦子裡全是最後跟他父親談話的樣子,想起那些破碎的少年記憶,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樣子,他父親教訓他的樣子,笑的樣子,抽煙的樣子,喝酒的時候,看報紙的時候,越想石毅心裡就越重,那種壓得他幾乎喘不過來氣的重量衍生出了成片的黑暗,蓋在他頭頂和眼前,一點點地奪走他的感官。

告別式最後是怎麼結束的,他甚至沒有感覺。

周圍的人都走光了,也沒有一個人叫他起來,英鳴看著石毅跪在大廳中央一動都不動,覺得四肢發麻地刺痛著,沒有過去叫對方,石毅跪著他就陪著一起站著。

還是負責送葬的殯儀員後來發覺石毅還在,就把他拉了起來:「這個廳一會兒還得用,你父親已經走了,你也節哀順變吧……」

旁觀人的安慰永遠不冷不熱,石毅被拉起來也沒怎麼動,英鳴這時候過去很輕地叫了他一聲,卻沒能讓對方正視他的存在。

過了很久很久,英鳴才聽見石毅喃喃自語地嘟噥出一句話:「爸……對不起……」

石毅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終於一點聲音都沒有地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他站得筆挺筆挺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瞪著門口的方向,眼淚湧出來也不去擦,任由一滴滴地砸到地上,整個人因為緊繃的僵硬而哆嗦著。

英鳴擰著眉看著石毅這麼哭,沒有打斷也沒有勸一句話,一直到殯儀館的人再來催了,石毅才眨了眨眼睛把眼淚逼了回去,然後抹了一把臉,摘下眼鏡。

「我先回家。」

簡短的四個字,算是對英鳴的交代,也是他這麼長時間說的第一句話。

啞得不像樣子。

英鳴就這麼看著石毅步伐沉重地從門口走出去,咬著牙,最終無力地扒了扒自己凌亂的頭髮。

沒人能夠體會現在石毅心裡真正的感受,同樣,也沒有人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深吸一口氣壓住胸口翻湧的煩躁和沉重,他稍微鎮定了一點才往外走,石毅的車鑰匙還在他手上,肯定不會開車走,他要去車庫拿車。

安靜的空間因為他走路的聲音而打破封閉的感覺,英鳴頭很疼,不知道是因為這幾天連著折騰的還是情緒問題,看東西都有點恍惚,走了一會兒發覺暈得厲害,他索性停下來扶住旁邊的柱子稍微緩一緩。

然後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很慢,莫名地有種熟悉感。

英鳴甚至都不需要回頭心裡就隱隱知道是誰了,他很慢地長出一口氣,等到陳誠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英鳴,我告訴過你,有些代價,你們付不起。」

英鳴皺了下眉,並沒有回答。

「上次你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對石毅也好,對你也好,我給多了我的信任,在一開始,我就應該不計代價地讓你們兩個分開,那就沒有今天的告別式……」陳誠的話說得接近咬牙切齒,英鳴能感覺到身後有人在靠近,那種強大的壓力感讓他皺起的眉越來越緊,他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最終嘴唇只是動了動卻沒有真正開口。

然後,在陳誠毫不掩飾的眼神示意下,四周逼近的人開始動手。

英鳴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頭部和重要位置,加諸在身上的拳腳並沒有置之死地的殺意,最多也就是出於教訓的憤怒,這是陳誠的憤怒,恐怕也是石家所有人的憤怒。咬牙承受著身體上的各種痛楚,他扛到最後也沒有喊出一聲停手。

陳誠最後看著他搖搖晃晃扶著旁邊的柱子站起來時,眼睛下意識地瞇起來:「疼麼?」他問完了冷冷一笑:「但是石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你現在要痛苦。」

陳誠的話,讓英鳴很輕地咳嗽了幾聲,臉上痛苦的表情並沒有加以掩飾,他身上所有剛才挨過拳頭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著。

但是,身上所有的疼痛加在一起,也抵不過心裡的沉重。

曾經他煩躁的時候就喜歡打拳,因為那種渾身肌肉都能夠感受到的緊張可以沖散心底的猶豫,但是現在就算渾身骨骼都叫囂著痛苦,也還是沒辦法減輕心頭空洞的酸澀。

那種已經眼見著走到窮途末路的失望和壓抑,讓人避無可避。

英鳴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陳誠最後扔下的警告和狠話已經無法引起他任何的反應,這一頓想必抵消不了因為石毅父親離開而造成的遺憾和憤怒,從石毅接到電話臉色乍變的時候起,他就知道一切已經糟糕到了一個無法再惡化的極點了。

輕輕咳嗽著往車旁邊蹭,英鳴走得很慢,因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扯動身上某一處的傷。

只是儘管如此狼狽,他依然覺得這時候陳誠對他動手,反而讓他好過了一點。對他來說,這頓打無法抵償心中那快要把人壓垮的負疚,卻可以發洩一點心裡積壓著的煩躁。

哪怕是身體上的暴力攻擊,也強過每一分每一秒都剖開心上傷口,來回地磨一遍然後周而復始的一再迴圈。

就像現在的石毅……

恐怕就是求一頓打,也求不到。

想起剛才石毅的眼淚,英鳴下意識地抓著胸口,皺眉靠在旁邊的車上。

他第一次看見石毅哭,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為了別人的痛苦而幾乎要窒息的揪心。他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會是怎樣一場狂風暴雨,也可以預見他們所要承受的,會是多沉重的東西。

但是就算咬牙,也只能撐下去。

已經有了再也無法挽回的遺憾,他不希望再有更多。

胸口氾濫的疼痛越發地厲害,英鳴在快要接近石毅那輛吉普的時候終於無法承受地半靠著車頭滑了下去,無力地靠在輪胎旁邊,他費力地喘息著,希望能夠平息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折磨。

這種感覺,似乎時間又回到了當時他站在病房外面知道石毅的眼睛再也不能恢復了的時候,也是類似的無能為力,也是類似的憤怒煩躁,只是這一次,要疼得更厲害,更歇斯底里。

眼底一股鑽心的酸澀感沖上來,英鳴強自用力地眨了兩下,然後深吸一口氣。

媽的……

太疼了!

 

 

英鳴到家的時候,寇京和王義齊都等在門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見他打開車門就湊了上來。

見他一身傷兩個人都是一愣:「我操!」

身上的傷雖然沒有特別嚴重的但是一時半會兒那股疼勁也下不去,英鳴其實能開車回來就費了不少力氣,一進屋癱在沙發上就動不了了,寇京問他家裡的藥箱在哪兒,找出來跟王義齊一起幫他大概處理了一下傷口。

「你這德性要不要去醫院啊?」

胳膊上和腿上都見血了,淤青都算是好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骨頭折了。

英鳴揮了揮手:「沒事兒,都是過兩天就好的傷。」陳誠主要目的不是要他的命,所以沒下狠手。

寇京歎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呢……」感慨到一半看了英鳴一眼:「是石毅家人動的手?」

一身傷的人扯了下嘴角,沒回答。

「石毅怎麼樣?」今天難得話少的王義齊有點突然地插口問了一句,英鳴歎了口氣靠在沙發上,很輕地搖了搖頭。

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好半天才稍微緩過來:「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的時候這傢伙已經在了。」寇京指了下王義齊。

石毅父親的事連電視都報了,他們兩個知道消息本來聯繫過英鳴,但是他一直沒接電話,後來寇京實在坐不住了才說過來看看,碰到王義齊不知道在這邊等了多久,索性兩個人一起等到英鳴回來。

這時候,做朋友的也幹不了什麼,就是怎麼著也得確認了人沒事。

英鳴什麼話都沒說,皺了下眉,過去的這幾十個小時簡直跟噩夢一樣,他到現在耳邊都嗡嗡嗡地直響,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讓人措手不及。事實上,到現在他也沒有什麼真實的感覺,總覺得世界一夜之間就扭曲了。

等英鳴的傷處理得差不多了,王義齊說出去買點吃的,他跟寇京蹲這等了好幾個小時也什麼都沒吃過,英鳴這模樣也不像喝過一口水的,剩下兩人也沒拒絕,就讓他去了。

看著王義齊關上門寇京才開口:「王孟齊走了。」

兜了個大圈子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偏偏就是沒人能夠早知道。

英鳴皺了下眉,也不知道說什麼。

「剛才我們兩個在這兒等你的時候,王義齊哭得挺厲害的,他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寇京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不要說王義齊,他們誰都沒想到局面會演變成這樣,耗子也就是現在不在市裡,不然肯定也趕過來了,可是再多人來了又怎麼樣,改變不了任何事。

英鳴因為寇京的話苦笑了一下:「我要是想到了會出這種事,就算真的逼不得已要犯法,也不會答應杜子驊的要求。」

這件事真的追溯起來,都不知道要怎麼怪。

如果石毅沒有找人去打毛宇,如果當初那些錢他願意借給毛宇,如果王義齊當時的狀態他多問兩句,如果當初石毅不願意回家的時候他再堅持一點,可能結果都不至於這麼糟。但是這些如果擱在現在全都是廢話,時間倒流不回去,離開的人也不可能回來。選擇跟杜子驊這樣的人妥協,本來是為了把傷害減輕到最低,誰知道最後的代價竟然是最昂貴的,沉重得幾乎讓人扛不起。

捂著眼睛煩躁地哼了一聲,英鳴現在也分不清楚到底哪裡更難受,就是渾身上下抽著疼。

看他這個樣子,寇京和王義齊也沒多待,後來陪著英鳴隨便吃了兩口飯就走了,臨走的時候寇京讓英鳴有什麼事一定要給他電話,後者只是擺了下手,算是謝過了。王義齊本來想說什麼,最後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這時候,英鳴寧願自己一個人待著。

因為任何人都體會不了他的感受,這種狼狽,哪怕是朋友,也不會想被別人看見。

 

等只剩下英鳴一個人的時候,他給家裡打了一通電話,事情鬧這麼大,他家裡肯定知道了,一直沒給他電話,可能只是猜到了他現在的情況肯定不好。

果然,家裡電話就響了一下就被接起來了,那邊是他爸的聲音,有點沉重:「英鳴……?」

「爸……」一個字剛出口英鳴嗓子就啞了,他使勁攥了手上的手機,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爸,家裡沒事兒吧?」

那邊短暫的沉默似乎是他父親的歎息,過了十秒鐘對方才開口:「嗯,沒事,你放心吧。」

英鳴靠在沙發上拿著手機,覺得那種心底發冷的感覺又漸漸開始清晰了,父子倆都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麼,各自舉著電話沒吭聲,過了很久才聽見英鳴的父親有點疲憊地打破沉默:「英鳴,你最近抽空有時間,就回來家一趟,我跟你媽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嗯。」

應了一聲,英鳴皺起眉。

印象裡,他父母很少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就算現在人沒在他面前,也可以想像現在二老是什麼表情和心情。

做兒子,他也真是不孝到極點了……

強壓著湧上心頭的自我厭惡,英鳴聽到手機那邊簡單的一句:「那先這樣,你先去忙吧。」算是囑咐,還沒等他答應,他爸就把電話掛了。

這種無言的指責讓英鳴心裡扯了一下,他看著被掛斷的通話記錄,半天沒動。

使勁抹了一把臉,似乎是想將這股難安的煩躁抹掉,他沉重地長出一口氣,慢慢抬頭看著面前關上的電視機發呆,上頭映著他狼狽不堪的臉,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腦子一個勁地犯暈。

曾經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想過,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去後悔自己的決定,只要是他認定了,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一樣敢往前趟,就是當初拋開一切真的去接三級片的時候,咬牙熬了這麼多年他都沒後悔過,但是站在病房外看著石毅父親走的時候,他真的希望時間要是可以倒回去就好了。

包括剛才跟家裡打電話的時候,那股愧疚的心情真的跟拿刀戳胸口沒什麼分別。

這種負罪感太強烈了,根本無法紓解。

看著茶几上的電話,猶豫到最後英鳴還是拿起來撥了石毅的號碼,牆上的掛鐘是晚上十點,倉庫裡安靜得像墳墓。

石毅的電話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拖長的聲音一遍遍地迴圈著,英鳴卻不想掛斷了,一直到突然電話無法接通的提示音傳來,他才怔了一下關上手機。

煙圈兒這時候從沙發旁邊竄過來縮在他腳邊,用尾巴打了他一下,卻沒激起任何反應。

 

時間的流逝一點意義都沒有,英鳴大部分時候就是呆坐在沙發上耗時間,手機一直不敢斷電,所以偶爾他會站起來去充電,吃東西喝水都是隨便抓到什麼是什麼,王義齊他們走了之後英鳴也沒出過門,打開電視還能看到石毅父親的一些消息,換個台就是他跟石毅被曝光的照片,很諷刺的情況,英鳴卻死死盯著不肯換台。

這圈子他起伏這麼多年,自認什麼情況都算見識過了。

第一次如此痛恨這些興風作浪的媒體。

如果他不是演員的身份,就算杜子驊拍到什麼,也鬧不出這麼大的事。

現在想想,真的是所有事和所有人都不對。

「媽的!」猛地抬手把遙控器摔到牆上,英鳴看著因為撞到牆上而變得四分五裂的遙控器殘骸就覺得跟自己差不多,這種負面情緒的發洩讓他終於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接下來的時間,他就自虐一樣地對著沙包打拳,渾身上下所有地方都因為他的出拳而歇斯底里的疼,心裡卻詭異地覺得稍微痛快了一點。

累到精疲力盡了,就癱在地上休息一會兒,等緩過來,就繼續打。

英鳴身上的傷口反覆裂開了好幾次,後來揮出去的拳都甩著血珠子,他也就是用牙咬著繃帶緊一緊,感覺身上火辣辣的疼,一身汗分不清楚哪些是冷汗哪些是累的。

認識他的人,大概打死都不相信有一天英鳴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發洩情緒。

事實上,可能從他和石毅認識開始,這種變化就越來越多,不說其他人,他自己也感覺得到。但是,有感覺也無法控制,英鳴現在只想能讓心裡舒坦一點,哪怕所有事都不是他會做的,所有話都不是他會說的。

第一個感受到這種危險信號的,是寇京。

他後來給英鳴打電話,問他有什麼打算的時候,英鳴說了一句讓寇京很吃驚的話。

「如果將來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可能我會放棄演員這條路。」

石毅家本不是媒體關注的焦點,這次的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英鳴的職業原因。如果將來他的演員身份會導致石毅家裡一直要忍受這種騷擾,那他只能二選一。

寇京當時整個人都愣了:「鳴子,你這條路咬牙撐了這麼多年,你真的要放棄?」

就在英鳴事業最低谷,甚至接近一無所有的時候,他都沒從英鳴口中真正地聽到放棄這個詞。

這一路他不能說是看著英鳴走過來的,但是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寇京心裡很清楚,英鳴這麼多年要的就是自我證明的認可,他骨子裡的堅持,無非也就是為了這個。

——現在卻想放棄了。

很長時間,寇京都擠不出來話。

他突然有種感覺,大概因為石毅家裡的事,英鳴和石毅這兩個人都要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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